第9章 狼主(四)

“钟先生仿佛不是訾陬中人,我们可曾见过?”

郗月明本无意问出这句话,何况她过去的十八年都生活在云郗,若说见过也只能是在那儿。现在,她分明半点都不想回忆起来。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钟声越闻声抬头,挑眉笑吟吟道:“巧了,我见可敦也亲切得很。缘分这东西玄妙着呢,指不定真在什么地方见过。”

訾沭心心念念许久,得到的不过是相敬如宾,不成想可敦竟然跟自己一见如故。钟声越大感奇妙,瞥了眼訾沭,果不其然是料想中那副不可置信又酸溜溜的表情。

他顿时舒坦了,笑问:“不知可敦寻我来,是有什么要事?”

“明明是本汗传唤你。”訾沭不满,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

“好吧。”钟声越从善如流,“那么不知汗王传唤我有何要事?”

“想让你给这匹狼瞧瞧伤。”

钟声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匹雪银狼正眼神凶狠地呲着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虽然被绳子绑着,身上也挂了不少彩,却仍是一副不肯服输誓要咬死谁的模样。

钟声越默默地把垂在这一侧的手收回来,拢进了袖子里。

反观訾沭,一手叉腰一手指狼,理不直气也壮。

“你有病?”

“我没病,它有伤。”

“我看到了。”钟声越努力遏制着冲动,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訾沭破口大骂,“但我是人医,不是兽医。”

“雪银狼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留着这匹狼,是打算把它养好之后英勇赴死吗?”

訾沭反驳:“我这是为了送给可敦,训好了能保护可敦!”

“哦。”钟声越随口哦了一声,然后用无比同情的眼光看向郗月明,“可敦,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趁早跟这家伙和离?”

訾沭咆哮:“你在说什么屁话!!”

郗月明无奈,看着面前毫不留情地互损互殴的两人,心道难得还能看到这样的訾沭,着实不容易。

“既然如此,之后再找兽医给这雪银狼治伤吧。”

她一开口,二人倒是极给面子地停下了。

郗月明望向钟声越,转言道:“不过,除了这雪银狼,还有一事恐怕要麻烦钟大夫。”

訾沭正大惑不解,心道明明是初次见面,怎得月儿就是跟钟声越有的聊,转眼就看到她将目光转向了自己。

另一边,钟声越也跟着看向自己,一边眉高高挑起。

郗月明道:“汗王在之前和雪银狼的搏斗中受了些伤,现在看起来似乎不重,但保险起见,还是请钟大夫看看。”

“……”

訾沭不说话了,努力维持着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不崩,心里却像炸开了一朵朵小烟花。

钟声越一看这厮就是荡漾了。

他啧了一声,暗道这俩人的相处模式也怪有意思的。不过既然轮转到自己这儿了,那他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在离开訾陬之前让訾沭承自己一个人情吧。

“好,我来看看。”

钟声越煞有介事地看了会儿訾沭臂膀上的伤,又伸出手指戳了戳,专门选在他的痛处使劲儿,在他发飙之前赶紧后退几步,手托着下巴皱眉作沉思状。

“怎么,很严重吗?”

“不严重,只是有些麻烦。”钟声越道,“伤只是皮外伤,不过狼牙中通常含有狼毒,若处理不好,轻则导致发热,重则危及性命。”

他边说便掏出来一个小瓷瓶:“这是我秘制的药膏,对于解狼的热毒最是有效。可敦只需要每晚帮汗王涂上一些,不出七日便可痊愈。”

郗月明则是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药膏,忍不住拧起了眉。

竟然要自己来为他上药吗?

訾沭待自己不错,她也不是不领情的人,方才那个提议自然而然地就说出口了,竟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种境况。这位钟大夫大概不知他们的情况,只把他们当作寻常夫妻,这些事情交代给自己也是情理之中了。

钟声越晃了晃瓷瓶:“可敦?”

郗月明迟疑许久,最终还是接下了:“好,我知道了。”

自松手的那一刻起,钟声越得意的眼神就不住地瞟向訾沭。

兄弟,机会来了!

訾沭回以了然敬佩的神色。

钟声越挥了挥手,深藏功与名:“若无其他事,我就先退下了。可敦身子弱,也请保重。”

郗月明应了,待他离开,才将目光转向了訾沭——

訾沭正在面容严肃地指挥着众人将受伤的雪银狼抬下去,全程未给自己一个眼神,依然是那副冷酷自持的伟岸君王的模样。

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伤……

也对,堂堂汗王,何须自己多此一举呢?

众人正在草场上收拾残局,郗月明看了一会儿便向訾沭辞行,小瓷瓶在手中握了许久,终是被她收进了袖子。

“雁儿,走吧。”

“刚刚那个红莲,可敦为什么要轻轻放下?她明明不安好心,连我都看出来了。”

雁儿搀扶着郗月明回去,一路上不停地絮絮叨叨:“她就是这片草原的人,首领婆婆看着她长大,肯定不会重罚,这样轻轻揭过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方才汗王明明有意让可敦来做决定,您怎么就不知道抓住机会呢?”

“可敦啊,不是我说您,这些事您不得不防。我现在怀疑您初来时候的凉树草都是她搞的鬼,这般针对您,八成打的是阏氏的主意。哎,可敦您要是自己不上心,将来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阏氏?”郗月明听了许久,终于接了一句话。

雁儿早就不管会不会被怀疑来路了,连忙解释:“就是妾室的意思,汗王正妻为可敦,其余均为阏氏,大概就跟云郗皇宫的妃嫔差不多吧。”

“那汗王就一个阏氏也没有?”

“呃……”雁儿忽然止住了话题,暗骂自己太蠢,怎么把话题扯到了阏氏上来。

“明白了。”郗月明淡淡应了一声,倒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既然已有阏氏,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雁儿哭丧着脸:“可敦,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郗月明摇了摇头:“无妨,我本也不在意。”

她扶着雁儿的手,将自身重量靠过去大半。长达两月之久的长途跋涉及水土不服的问题,自然不会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就完全缓解过来,她现在有些头晕。

顿了一会儿,郗月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必担心我,现在的生活于我而言已是恩赐,我很满足。人活着已经很艰难了,哪能一直把心思放在个中琐事上呢。”

“汗王看上了谁,要娶几个阏氏,都随他。有这个担心的功夫,咱们还不如研究研究云郗的菜式。”

这倒是真心话,她这几天见识了不少草原上的美食,初食还好,可要是当作主食一日三餐地进,还真有些受不了。

雁儿低低地应了一声,使劲儿点着头,看向郗月明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可敦这么柔弱,说两句话就跟要碎了似的,身边要是没自己张罗可怎么办啊!

自己一定要尽快把可敦养得胖胖的!

“可敦,我回去就给你做荷花酥,咱们不管那些,把身体养好才是最紧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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