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陡然间变得凝重而静谧。
蓝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惶与疑虑,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秦琛的眼睛,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似乎朝着复杂的方向发展。
几乎在同一瞬间,秦琛下意识停止手上的动作,原本随意的坐姿也变得端正起来,他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蓝汐,似乎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未知冲击。
她接电话看我干嘛?
这个念头在秦琛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蓝汐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话,在这极度寂静的环境下,坐在对面的人,只要稍微留意去听,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好,我是江广区刑警赵田,警号78911,给你来电是要请你到警局配合一桩命案的调查。”
命案?
这两个字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室内炸开。
三人皆为震惊!
尤其是蓝汐,在这世上她唯一牵挂且与之紧密相连的人只有哥哥蓝靳。
刹那间,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蓝靳的身影,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揪住了她的心。
“请问死者是谁?”蓝汐强压着内心的慌乱,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
“中午接到报警,陈子洋死在了酒店,不用紧张,你只要配合来警局录个口供即可。”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沉稳。
“哦,好的。”蓝汐缓缓吐出一口气,得知死者不是自己的哥哥,她高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只不过,陈子洋?
不就是昨天给自己开车的那个大学生吗?
蓝汐挂了电话,目光缓缓转向秦琛。
秦琛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陈子洋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那个充满朝气的大男孩,昨天还在热情地和他分享着生活的点滴。
怎么今天就阴阳两隔了呢?
可他为什么会死在酒店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意外还是另有隐情?
太多的疑惑如同重锤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房。
蓝汐看着秦琛,却无法读懂他情绪下隐藏的悲痛,她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语气平淡地复述了一遍刑警的话。
“电话确实是警局打来的,他说陈子洋死在了酒店,让我过去录下不在场证明,可能是我在他通讯中留下记录,因为早上我来的时候,给他打过两次电话,想知道他在不在江广,但是电话是关机的。”
秦琛定定地看着蓝汐,眼中的恍惚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认真地听着蓝汐的每一个字,像是在努力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又像是在心底暗暗下了什么决心,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蓝汐不理解他为什么在听到熟人死亡的消息时能表现得这么淡定。
是他心理素质太高,还是原本就生性凉薄、无情?
她记得昨天秦琛介绍陈子洋时,满脸都是欢喜与欣赏,即便是她这样不太能读懂他人情绪的人,也能一眼看出,秦琛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弟。
所以,蓝汐自以为他没听进去,又把来电号显示给他看,说道:“是区警电话没错。”
秦琛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随后缓缓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蓝汐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困惑。
看出她眼中的疑惑,陆远迪轻声解释道:“啊琛就是这样的人,他越是表现得不在乎、冷漠,就越说明他的在意与决心,这会已经进入查案状态了,毕竟子洋是他的弟弟。”
“看来你也认识陈子洋。”蓝汐问道。
“嗯,他是个懂事的孩子。”陆远迪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他们是表兄弟?关系怎么样?”蓝汐继续追问。
“不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陆远迪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五年前,啊琛接手了第一件谋杀丈夫的案子,案子很简单,证据确凿,案发后,那个女人主动投案自首,因为她的丈夫对她家暴,她带着两个孩子东躲西藏,丈夫找到她们时,对她们母子三人进行殴打,女人为了保护子女,反抗失手杀了男人。”
陆远迪的声音低沉,仿佛在讲述一段沉重的历史。
“陈子洋就是那女人的儿子。”蓝汐接上他的话尾,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下来,心底里对那女人不幸的婚姻生出一丝同情。
陆远迪点了点头,又道:“没错,两个小孩也难逃魔爪,她带着小孩逃跑,但男人有权有势很快就能找到,等待她又是拳打脚踢和软禁。”
蓝汐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冷淡,若隐若现地显现出一份沉思,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怜悯。
“当时死者家属请律师,甚至做伪证要求判处女人死刑,是啊琛深入调查,发现他们只是为了不让女人有机会分得财产,根本不在乎她们母子三人的死活,也正好男方做了伪证给琛哥挖出了口子,收集证据,请顶尖律师,最后才判了她六年的正当防卫。”
“他还挺有责任心。”
蓝汐心想,很多时候证据确凿的事实,即便证实了过失杀人也得判个无期,不会有人费时费力再深入调查。
这让她对秦琛有了新的认识,好感度也在不知不觉中上升。
“那是啊琛接手的第一宗案件,不过我知道他是可怜那两个无依无靠的小孩,一切尘埃落定后,女人哭着求啊琛照顾那两个孩子,啊琛一时心软就答应她了,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们从虎穴带出来,给他们安家上学请阿姨照顾,好在他们也十分懂事…”
“今年子洋刚上大学,他就开始边读边打工,说是要好好报答啊琛这些年的恩情,谁知会发生这种意外......”陆远迪垂眸,眼中充满了惋惜和悲痛。
蓝汐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见秦琛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眸色深沉如渊,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
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蓝汐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整个人都陷入了对方带来的悲伤之中。
那种感觉很模糊,很奇妙,这是她车祸后,第一次能如此清晰地直视别人的情绪。
秦琛的视线没有移开,直勾勾地看着她,说道:“我现在要去现场,你和我一起去吧。”
他的话不是疑问,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有种让她无法拒绝的压迫感。
事实上,蓝汐自己也迫切地想亲自到现场看看,为什么上天要夺走这么一个积极向上、元气满满的人?
这真的是意外吗?
“好。”蓝汐点了点头,坚定地回应道。
“我也一起去。”陆远迪起身道。
“你回警署找大D,申请跨界配合执法。”秦琛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案子正好在啊枫负责,如果你不来,就让小D过来。”
陆远迪原本配合的脸上,在听到‘啊枫’两个字时,表情骤然僵住,随后是震惊又透着一丝期待。
从他们的对话中,蓝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猜到他们俩之间一定有些什么故事。
不过,蓝汐对此并没有太大兴趣,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陈子洋的案子。
蓝汐跟着秦琛上了顶层的电梯,她的心中满是疑惑,一直在想为什么要上顶楼。
电梯门一开,一阵震耳欲聋的直升机轰鸣声扑面而来。
两人往天台方向走去,只见天台正中央停着一架正要起飞的直升机,螺旋桨飞速旋转,卷起一阵强风。
飞行员看到秦琛,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准备就绪。
秦琛则是看着蓝汐疑惑的眼神,开口解释道:“我让菱枫保留了案发现场,所以得尽快赶到,坐直升机半小时内就能到达。放心,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秦琛边说边朝直升机走去,越靠近直升机,那轰隆声就越大,他说话的声音也不得不提高。
蓝汐没有说话,紧跟在他后面,听到还保留着案发现场时,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因为她深知案发现场越早勘查,就越容易找出破绽。
只是眼下让她震惊的是,秦琛雷厉风行的样子,他不过就出去了四分钟的时间,就好像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情一样。
再说了,城市的飞行许可证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批下来?
说飞就飞?
难道不是知法犯法吗?
“有什么问题,我全权负责。”秦琛一步跳上直升机,再回头向蓝汐伸出手,目光坚定而果敢。
蓝汐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心头微微一紧,等她回过神时,自己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手心之上。
下一秒就被秦琛拉上了直升机。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好像上了一艘不知驶向何方的贼船。
二十四分钟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家位于江广区郊外、港城交界处的旅馆。
这里住户稀少,常住人口不到两千,而且交通极为不便。
放眼望去,四周是一片略显荒芜的景象,几座低矮的房屋稀稀落落地分布着,一条狭窄的小路蜿蜒穿过,通向屋村。
不过旅馆的日租便宜,60元就能住一晚。
再联想到陈子洋的经历,蓝汐猜测,他应该是个自尊很强又懂得感恩的人。
明明昨天自己给了他两千块报酬,他却选择住这种廉价的旅馆,如果不是想存钱报答秦琛,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
此时,蔡氏旅馆已经被一条黄色的警戒线围了起来,线外围了不少群众。
这些群众大多是附近的居民,他们交头接耳,脸上满是好奇与担忧。
本就嘈杂的现场,因直升机的落地,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皆是目瞪口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刚下直升机的秦琛和蓝汐。
下一秒,现场就像炸开了锅,嘈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像极了热闹的菜市场。
“听说里面死了个年轻的男人,好像是意外死的,死的时候一丝不苟呢。”大妈小声地和旁边的人嘀咕着。
“咱村唯一的旅馆现在出了命案,以后那些过年回来走亲戚的人住哪啊,谁还敢住啊。”
“那死的人是谁家亲戚?咱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怎么会来这么高贵的人物,这两位一看就是上流圈的人。”大叔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张望着。
“老蔡可要倒霉了,人死在他的旅馆,怕是要惹祸上身了。”一位老太摇着头,叹息道。
这些嘈杂的声音被直升机的噪音掩盖,蓝汐的目光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人群后的一个男人身上。
他有一头美式寸头,眉弓骨长,鼻梁高挺,骨相分明透着冷峻之意,尤其是那小麦色的肌肤,充满了阳刚之气,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
高挑的身材让他在人群中特别醒目,与他视线交错的一瞬,蓝汐第一次觉得正气凛然有了具象化的体现。
秦琛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蓝汐的视线。
蓝汐,“......”
“啊枫!”秦琛走到他面前,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碰了碰手肘,一看就是私交不错。
菱枫回头看了蓝汐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转移了话题:“走,我们先进去再说。”
蓝汐跟着他们穿过人群,走进旅馆。
旅馆里面的设计十分老旧,墙壁上的油漆已经斑驳脱落,地面的瓷砖也有些磨损。
环顾四周,一面挂墙镜算是唯一的装饰,显得格外突兀。有两名警察正在给前台人员做笔录。
“喂,啊sir,我都说了好几遍了,能不能回家了!”前台的中年男人满脸憔悴,眼中满是不耐烦,不停地抱怨着。
“老实点,再想想几点睡着的?”警察严肃地说道。
蓝汐看了一眼那个中年男人,除了满脸的不耐烦,倒也没看出什么不妥。
旅馆是两层楼房,三人沿着楼梯上二楼。
楼梯年久失修,楼板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即使是蓝汐刻意轻踩,也会发出轻微的声响。
上到二楼,只有一条长走廊,走廊左右两侧分别为客房。
在第三间客房门口站了两名警察,见到菱枫过来,异口同声地打了招呼。
“枫哥。”
“枫哥,鞋套。”
菱枫点头回应,接过鞋套和手套,分别递给秦琛和蓝汐。
蓝汐深知不能破坏案发现场这个道理,便配合地穿上。
“怎么样了?”菱枫走进房间问道。
蓝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陈子洋平躺在浴室的门口,后脑勺下一滩触目惊心的血,再往上是洗手台,边角有血迹,看起来像是撞到了洗手台摔倒导致。
而他的身边蹲着一名穿蓝色解剖服的青年法医,他手里拿着相机,正在仔细地拍照,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听到菱枫的声音,法医站起身回应道:“初步判断,死者是后脑勺受到重击,失血过多而亡,死亡时间约在凌晨的1~3点之间,由于天气较冷延迟了尸变的时间,可能会有一些偏差,想要知道具体时间需要家属同意解剖后才能确定。”
“好,辛苦了。”菱枫说道。
蓝汐这才发现,在看到陈子洋的尸体时,秦琛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失控了。
他的双眼瞬间通红,眼眶中满是愤怒和悲伤,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
他本就不是无情的人,这五年的相处,他早就把陈子洋兄妹当成自家弟妹来照顾。
此刻,看到陈子洋躺在血泊之中,以往的种种如同电影画面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
那个乖巧懂事的男孩,总是会在得到满分的时候,笑着喊他“哥,模拟考成绩出来了,超七百分,老师说我一定能考上好大学,还能拿奖学金,这样我就能照顾自己了,到时候再接上妈妈,也让哥早点享清福。”
他明明前途无量,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是说回来要请我吃饭吗?怎么不动了?嗯?”秦琛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悲痛与不甘。
菱枫一把拉住正准备俯身摸陈子洋的秦琛,低声道:“节哀顺变,查清楚真相,让他安息吧。”
秦琛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
“你说得没错,查清真相。”秦琛转身看向一旁的法医:“把同意书给我,我来签。”
“不行,你又不是,”家属二字,卡在菱枫喉咙里又咽了下去,话锋一转,“你冷静一点。”
“我还不够冷静?难道要我告诉那个不惜以命相护的母亲,告诉她,你的儿子死了,需要你的签字解剖尸体吗?”秦琛怒目而视,声音因为愤怒和悲痛而变得沙哑。
“.......”菱枫无言以对,他深知秦琛此刻的痛苦,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两个高挑的身形对立,无形间有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的架势。
菱枫和他是同个警校出身,深知他的能力,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去理智。
菱枫不想他因这事而犯下纪律上的错误,只能好言相劝。
“我知道,但如果你不能保持冷静,要这么胡乱非为的话,我也不会让你参加这个案子。”
“你敢?!”秦琛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在警告菱枫不要阻拦他。
“你别忘了,这是我管辖。”菱枫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他必须让秦琛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