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衔峥反应极快,左手揽住人的腰,弯下腰,右手环住膝弯,将人抱了起来,只是重心有些不稳,往后退了几步。
他皱了皱眉,没想到柳昭盈这么轻。
柳昭盈一袭白衣,脸上带着面纱,平静的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整个人如风中的树叶一般,风一吹就会飘走。
那郎中一副和善的样子,笑呵呵的跟宋衔峥正说着些什么。
他坐在椅子上,隔着帕子将手搭在柳昭盈的手腕上,面色变得凝重,“啧”了一声,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神情。
宋衔峥一时坐立难安,也不敢开口问,只得耐着性子坐着。
郎中的视线移到了柳昭盈的脸上,面纱轻薄,不能完全遮住人的面庞。
他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怎么样?”
宋衔峥观察着郎中的神情,紧张得一直摩挲茶杯,郎中的表情他彻底看不明白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发问。
那郎中将手拿开,摸了摸胡子,一脸轻松道:
“放心吧小公子,你跟我下山去取药。”
宋衔峥眼睛弯成了月牙一般,掩不住笑意,朝人拱了拱手,说道:
“多谢您了!”
柳昭盈醒来时已是下午。
屋外传来利落的脚步声和空气被划破的风声。
柳昭盈支起窗子,只见青云一身天缥色衣裳,长剑轻挥,青丝舞动,剑尖轻挑,剑光闪烁,动作算是标准。
应该是莫长妙把她们一家人叫来的吧。
她出了门,青云见到她,朝她挥了挥手。
柳昭盈坐在阴凉下,摘下面纱,看她继续练剑。
不多时,青夫人走了过来,说道:
“地上凉,到屋里来做吧。”
柳昭盈听话,跟青夫人进了屋子。
屋内一尘不染,青木师叔正在泡茶,柳昭盈跟青夫人道了谢,接过青木师叔手中的茶壶,帮他斟茶。
青木师叔面色好了许多,面色红润,看来是完全恢复了。
他见到柳昭盈,先是愣了愣,随后叹了口气,垂下眼皮,说道:
“你这孩子···”
柳昭盈倒茶的手一抖,险些洒了出来。
她都多久没听过这句话了。
青木师叔比林镜行要年长八岁,是他的师兄。
林镜行可谓是武学奇才,十八岁继任青山门,二十岁独创青莲诀,自然是一身傲气。
所以柳昭盈初拜师那阵子,林镜行都不怎么管她。
说来也是,让一个十八岁的人后面跟个小尾巴,还是六岁的小屁孩,谁都不会愿意。
反而是青木师叔看她可怜巴巴的,经常逗她玩。
柳昭盈七岁那年,过年逛庙会,街上人头攒动,市集上不断传来叫卖声,细听还能听到砍价的声音,卖艺的也是使足了力气,食物的香味钻进柳昭盈的鼻子,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只到大人的腰际,又不好意思拉着师父。
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迷晕了过去。
柳昭盈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手脚被捆住,周边有几个跟她差不多大带孩子,还都没醒过来。
她还能听到屋外的叫卖声,看来还没出京城。
虽然年龄小,但她脑子灵光,环顾四周,在墙边发现了把锄头。
她慢慢蹭过去,身子抵住棍子,双手在锋利的地方不断磨,因为害怕,手抖的厉害,好多地方都被划破了,血蹭了一裙子,好在手上的绳子没过多久就掉了。
脚腕上的绳结系的不算死,柳昭盈摆弄了一会儿就解开了。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外面静悄悄的,柳昭盈皱了皱眉,心里想着总不能没人看着吧。
然后就听到一声鼾声。
柳昭盈将门轻轻打开,蹑手蹑脚出了院子。
不料院前站了两个妇人,正唠着闲嗑,其中一个头发有些白了,另一个虽然年轻,但瘦弱无比。
她没得选。
地上放着一会儿要浇菜的水,柳昭盈除了一身冷汗,有些脱力,颤颤巍巍拿了起来,用力朝人泼了过去。
“哎哟!”
扔下盆就往街上跑。
仗着自己身子小,在人群里钻来钻去,饶是体力再好的人,也抓不住她。
她不敢喊“救命”,生怕附近的人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只能一直往前跑。
刚下过一场雪,路上很多地方结了冰,柳昭盈一路摔得膝盖上一片青紫,也不敢停下脚步。
直到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她倚在墙边直喘粗气,不时往旁边看看他们追上来没有。
“大娘,您有没有看到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过去?”
柳昭盈双手紧握,眼神焦急,眼眶泛红,就快哭出来了。
“没有。”
她几乎要崩溃,也只能强忍住情绪,继续往前走。
柳昭盈在街上垂头走着,左手忽然被人拉住了。
她以为被人追上了,下意识就要甩开手往后跑。
抬头却看到了青木师叔。
柳昭盈泪水决堤,不由分说就扎进人的怀号啕大哭,说什么也不肯撒手,弄得林镜行在一旁无所适从。
青木师叔一边哄着孩子,把林镜行打发走了。
剩下几人把屋子里的孩子全都救了出来。
青木师叔先带人回了青山门。
等到林镜行回来的时候,青木师叔正在给柳昭盈涂药,小孩细皮嫩肉,手上全都是锄头划出来的伤口,深浅不一。
林镜行站在门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进去,被迫听人墙角。
树枝上残雪斑驳,融化的雪水顺着层层叠叠的灰瓦流下,地上的积雪早就被扫开了,空气清冷。
柳昭盈哭的有些难受,身子一抽一抽的,问道:
“师叔,我师父是不是不喜欢我。”
声音里带着哽咽和委屈,林镜行微微蹙眉,罕见的心疼了。
青木师叔停下手里的动作,语重心长的说道:
“怎么会呢,整个青山门,你师父只收了你一个徒弟。”
柳昭盈撇了撇嘴,没说话,但心里清楚:
若非师爷的遗愿,师父才不会收她。
小孩子就是这样单纯,谁跟她玩,谁就喜欢她,不理她的,自然就不喜欢她。
外面有些冷,林镜行抬手轻叩门,唤了声“师兄”。
得到应允后,林镜行才推门进去。
柳昭盈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心里直犯嘀咕,刚才自己说的话不会都被听到了吧。
林镜行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轻叹口气,朝柳昭盈抬了抬下巴,说道:
“走吧。”
二人一路无话,柳昭盈的房间离得更近一些,她小声说了句“师父再见”就要往自己房间走,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林镜行拎着后衣领拽回来了。
夜色里看不清林镜行的表情,柳昭盈只能乖乖跟着。
她很少与林镜行单独相处,白天还差点儿让人拐走,现在更是浑身不自在。
到了房间里,林镜行把人身上的上都检查了一遍,皱着眉头“啧”了一声,说道:
“小孩儿,我没不喜欢你。”
柳昭盈一听这话更委屈了,小嘴一瘪就开始哭,林镜行没哄过孩子,整个人手忙脚乱。
不知从何时起,称呼就从“小孩”叫到了“昭儿”。
已经很久没有人把她当做孩子了。
水有些烫,刺痛的手指把柳昭盈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二人这才有时间叙旧。
屋外飘来浓重的中药味,引得柳昭盈捏鼻皱眉。
半晌,一位小和尚叩了叩门,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放到桌上,双手合十朝二人鞠了一躬,说道:
“这是宋公子上午取来的药,说是能治好柳姑娘的病。”
柳昭盈凑上前一闻,饶是她鼻子不灵都觉得反胃,她往后坐了坐,捂住鼻子问道:
“他人现在在哪?”
小和尚摇了摇头,回道:
“宋公子把药交于我们后就下山了,七日后再拿一副药过来,好像是说柳姑娘一见到他就晕倒,不方便养病。”
······
柳昭盈一听这话,轻笑了一声,她都能想到宋衔峥那副得意的神情。
罢了,不见也好,说不定时间久了,宋衔峥就不会再喜欢她了。
“麻烦你们了。”
小和尚后退几步,连连鞠躬说道:
“若非姑娘出手相救,小僧早就没命了。”
柳昭盈这才注意到来的人是莲生,她柔和展眉,身心都舒畅了。
待莲生出去后,柳昭盈把碗放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整张脸立马苦巴巴的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啊?
又苦又咸又辣又涩。
她从药柜里随手抓几味药,都不会有这样令人作呕的味道。
青木师叔坐在对面失声哑笑,柳昭盈自觉丢脸,跟人闹了起来。
柳昭盈恍惚间觉得回到了几年前,最后还是青木师叔哄着人把药喝了下去,从衣兜内掏出块糖扔给柳昭盈。
柳昭盈服下药,没过多久,只觉气血翻涌,奇热无比,咳了两声。
呕出一口黑血。
柳昭盈用帕子擦了擦,跑到后厨,问道:
“可有药方?”
柳昭盈用帕子擦了擦嘴,跑到后厨,问道:
“可有药方?”
小和尚被她吓了一跳,忙道一声“阿弥陀佛”,手忙脚乱从柜子里拿出药方递给柳昭盈。
她将纸拿得近了一些,眉头紧皱,仔细读着。
发现并无相克的药材,柳昭盈缓缓松了一口气。
此时倒觉得身子活泛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