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大清洗一遍,隔壁草屋的三姊妹这晚睡得清爽香甜。
季胥听着鸡鸣醒来,她单穿着抱腹睡的,如今借着窗子微光,蹬上草鞋,轻手轻脚出了门。
摸了摸攀在檐下一根麻绳上晒的襦衣,这会已经干透了。
她就一身麻布衣裳,好在两个妹妹有两身补丁衣裳换着穿,是从前田氏在时给她们做的。
昨个在浴间顺手搓完三人的衣裳,还是季凤去屋前晒的,她就穿着抱腹和一条裤暂且躲进屋子,坛口窗子没糊,不过那时天也暗下来,外头不再有过路人。
如今她一把扯下衣裳,抱进屋子穿好。
嚼完柳枝,便去灶屋看她发的饼酵。
仔细净过手,方将麻布一掀。
只见陶盆内面团膨胀,紧贴着陶盆边缘不留缝隙,表面有些坑洼不平,撕开后里面还有些蜂窝状的气孔。
“阿姊,咦,不行,这溲面放坏了。
闻着发酸,吃了该拉痢疾。”
季凤顶着别家的鸡鸣也醒得早,揉着眼睛来灶屋,闻到那面团的酸味,皱着鼻头说。
“闻着酸味就说明这饼酵做成功了,要是闻着发臭就是沤坏了。”
这饼酵可以发挥酵母的作用,拿来发面,也就是后世常说的老面引子,不少人会存老面引子,做面食拿来用。季胥她奶奶作为厨师本就爱探索各种吃法也不例外,影响着季胥自小也爱尝试做各种美食。
北魏崔浩所著的《食经》里有记载用酸浆做饼酵法:
“酸浆一升,煎取七升;用粳米一升著浆,迟下火,如做粥。”
不过即使到了北魏,发酵技术也仅掌握在少数士族手中,且发酵技术也不稳定。
但此时的汉朝,尚未出现发酵技术,像蒸饼、水引饼,之类的面食都是用的死面,不易消化,过量食用容易肠胃生病。
“这真能吃吗?不会得腹痛病吗?”
季凤不敢置信,在她的认知里,发酸的食物那是天气热放坏了。
“能吃的,做成蒸饼来吃,保管吃着松软香甜。”
季胥这就开始动手,她先将一半饼酵分开,放在一节干燥的竹筒里。
里头已经事先撒好面粉,这一半饼酵就放里面任其自然风干,日后用时拿温水冲泡开就行。
而盆里这半,她要用来和面。
和面之前,她先在灶膛里铲了点草木灰,添水在碗里兑化开,再拿麻布过滤一遍,盛在另个洁净的碗里备用。
季凤看得纳闷,那灰拿来做甚?这只能沤肥的草木灰又不能吃?
可想到昨个才吃过的,见所未见的红煨肉,期待暂时盖过疑惑。
她定要看看,这酸坏的溲面,加一碗草木灰水,怎么能做出蒸饼?还是松软香甜的?
“阿姊,我能帮着做些什么?”
季凤是眼里有活的,奈何她实在悟不透季胥的下一步,便问道。
“帮我把灶膛里的火生起来吧,溲面要用温水。”
家里木桶老旧易渗漏,存不住水,因此要过夜的水都是直接存在陶釜里的,如今直接生火就行。
生火简单,季凤麻利照做。
火光映着她闻到那酸味皱着的脸蛋,同时又带着好奇。
只见季胥一双胳膊利索在和面,原本满是气孔的酸溲面,被她加入面粉后,揉得光滑雪白。
重点是,在加入草木灰水之后,那股酸味竟然消失了?
季凤难以置信的再在空气里嗅了好几下,真的没有酸味了!
“阿姊,这可真怪。”
季胥解释道:“草木灰水正好调和了那股酸味。”
想了想,她又补了句,“这些膳食还是宫里一个老膳妇教我的。”
灶边添柴的季凤感怀道,
“那膳妇可真是个大好人,等腊八祭祀,我定要求先炊婆婆保佑她灶火兴旺,一生福运。”
“对了,阿姊,她姓甚名为何?”
这求先炊婆婆保佑要有名字,不然福运朝哪落去?
季胥默了默,“季蕴。”
这是前世她奶奶的名字,她是个孤儿,是奶奶收养带大的,各自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在办完奶奶葬礼后,她孤身一人,一度很恍惚,直到葬礼半个月后穿来这里,忙着填饱肚子、活下去。
不过,老太太无病无痛,寿终正寝,也算是一种福运圆满吧。
“同一姓?真是天大的缘分,五百年前许是一家呢。”季凤又复念几遍,记在心里。
说着话,季胥已经将面团分揉出好些胖剂子,码在两层竹甑里头,盖好做二次醒发。
揉面排气是个力气活,做完这些,她额头挂着薄汗。
不过蒸起来就轻松了,把双层的竹甑往陶釜上一架,底下大火,水汽带上来一股麦子的香气。
掐着点,盖子一揭,热雾散开,那白胖胖、圆鼓鼓的蒸饼便显现出来。
“我的姑舅大母……这哪是蒸饼?”
季凤干瞪着眼,蒸饼蒸出来不都是坑坑洼洼,皱皱巴巴?
“尝尝,”季胥被惹出笑意,趁热夹一个放碗里与她,“小心烫。”
一面继续把剩下的蒸饼往昨晚编好的挎篮里头拣去,竹甑不够,她把竹甑空出来还需再蒸两笼。
季凤捧着碗,新奇到也不用筷子,就拿手指戳了戳那胖嘟嘟的蒸饼,
“真是软的!”
她也不怕烫,嘴里被烫到哈出热气,眼睛却一亮,松软!
细嚼嚼还甜滋滋的!
这和她以前吃的那口感扎实的蒸饼可不一样。
季胥笑起来,怕她又要顶着滚烫咬上一口,便说:
“放放凉,去把小珠叫起来,我们朝食就吃蒸饼。”
季凤这就去摇醒季珠,一面迅速给她扎小揪儿,一面道:
“我同你说,阿姊做的那蒸饼,就像那……像那脂油一样光滑。
咬上一口,保管把你舌头都软化。”
季珠立时聚神,瞌睡全无,
“像红煨肉一样好吃吗?”
季凤气力足,把她头发扎得紧紧贴头皮,她也顾不上哎哟。
只是脑袋随着一晃一晃,龇牙咧嘴的。
“那是不一样的好吃。”就这小会儿,季凤已经回味无数遍了。
朝食她们仨就围坐着陶灶吃蒸饼,旁边两个挎篮里装着要拿去卖的,上头覆着麻布。
“阿姊,这蒸饼比粔籹还好吃,定能好卖!”
和昨个令季凤心里直打鼓的竹甑不同,她打心底觉得这东西会受欢迎。
“小珠也觉得!”
然而,初到乡市上,却是不容乐观。
季胥因做蒸饼费时,来得比昨个晚些,因此乡市路旁已经没有散户的位置了。
这倒不打紧,她这两篮蒸饼轻便,挎在臂弯,沿街叫卖就行。
同样行走叫卖的还有那卖菹菜的小郎,
“哎——菹菜来欸,瓠菹,菘菹……”
“卖蒸饼……”
只是一听是蒸饼,都没有愿意上前询价的。
俱是摆手,“不要不要,蒸饼有甚好吃的!”
街边有支起小摊卖粔籹的妇人,生意倒是好。
“噢——粔籹,香甜酥脆的粔籹喂!”
她热火朝天吆喝,一面麻利的把秫米粉团搓成有禾草那么细,稍微一卷一拧。
再放进那加了些许猪油的釜底去煎,油煎到细缕金黄时,那酥香味吸引不少人驻足,买来打牙祭。
“甜吧?我家粔籹用的可是陇西天水的白蜜。”
马氏眉开眼笑夸耀,现在但凡加一丁点蜜的吃食都要夸自家用的是陇西天水的白蜜,谁让那产的蜜最名贵。
不过就算是普通的蜜,那也是稀罕物。
马氏心想,那蒸饼又没甚甜滋味,也就刚出甑子趁热能吃些果腹,凉了硬邦邦的,又是家家户户都会的手艺,谁会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