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性如白玉

眼前的槐树愈发清晰,树冠如伞盖般遮天蔽日,她看见幼时的自己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歪歪扭扭的写字。

远处传来族人的欢笑声,炊烟袅袅升起。

熟悉的槐香混着艾草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参天的古槐正抖落满地碎金,阿娘晾晒的药草在青石板上铺成月牙模样,小妹鬓角别着新采的夕颜花,裙裾扫过篱笆时惊起一串露珠。

"阿姐快来!"小妹举着竹枝扑蝶,腕上银铃叮当乱响,"这只碧玉蝶定能换三斤麦芽糖!"

眼前熟悉的寨子平静祥和,她明知这是幻境,却仍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

"阿姐!"小妹朝她招手,"快来帮我抓蝴蝶!"

“阿因再做不完先生留的功课,你就莫要随我去逛市集了。”眼前走近一道娉娉袅袅的身形,那人假装嗔怪伸手掐了掐符因的脸颊。

“阿姐......”符因鼻尖一阵酸涩,她伸手捉住眼前人落下的手腕,千言万语抵在唇间,喉头间却一阵剧痛,痛到她无法出声。

偌大个寨子,巫傩族整整两千口人被玄冥卫杀的只剩她一人,如何能不痛如何能不恨。

这是她最深的执念,也是最大的痛处。

忽然,指尖碰触的实感消散,符因急切地要握住,但其身影消散的愈发迅速。

符因指尖陷入掌心,掌心被弓身鎏金纹路烙得生疼。

她望着小妹鼻尖细密的汗珠,忽然记起灭族那日也是这般艳阳高照。

血腥气毫无征兆地漫上喉头,眼前槐树虬枝瞬间化作焦炭,小妹的笑靥在冲天火光中扭曲成惊恐的残影。

"不!"符因捂住耳朵,但那些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杀了他们,你不是想报仇吗?”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落日弓。耳边的声音咯咯地怪笑起来,迷惑心智的声音在耳边不住地盘旋。

年幼的自己正跪在废墟中,对着满地的尸体发誓要报仇。

"..."

符因握紧落日弓,眼中燃起血色。

就在这时,幻境突然扭曲。

符因看见些从未见过的景象:自己手持落日弓,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脚下是无数无辜者的尸体,远处是燃烧的火光,她成了自己最痛恨的那种人。

符因的手微微发抖,落日弓在掌心发烫,她闭上眼。

仇敌杀尽,万人俯首。

幻境中的自己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脚下踩着无数无辜者的尸骨。

那些死去的人睁着空洞的眼睛,面容血肉模糊,只剩下一张不断开合的嘴质问她:"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符因踉跄后退,脊背撞上冰凉的炼魂鼎。

灾器现世,严惩极恶。

鼎中血水翻涌,映出她猩红的双眼。

无数冤魂自血浪中伸出白骨森森的手,拽着她往鼎中坠落,那声音沙哑蛊惑,"以杀止杀,血债血偿,你有什么错!"

落日弓突然迸发灼目金芒,骨手掐进血肉。

符因在剧痛中看清鼎中景象,失去生息的不仅是仇敌,还有众多无辜。

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瞳凝成寒刃,将她的灵魂钉在血色苍穹下:"你与滥杀无辜的玄冥卫有何分别?"

"我要的是天理公道,企是屠戮!"符因暴喝着挽弓向天,金箭离弦的刹那,炼魂鼎轰然炸裂。

飞溅的血珠化作潇潇血雨,她喘息跪在潮湿的泥土上,发现手中不知何时攥着片碎裂的银梳,那是当年在阿姐遗体边捡起的唯一念想。

符因猛地惊醒,冷汗浸透后背。

眼前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耳边的怪笑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风吹竹涛声里掺进细弱的呜咽,符因循声拨开墨绿竹枝。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蜷在凤尾蕨丛中,符因看不清他的面容。

男孩洗得发白的弟子服沾满泥浆,正用袖子擦着眼泪,怀中的书本被撕得只剩半册。

三个锦衣少年将他围作困兽,为首的抬脚碾着他指尖:"杂役房的耗子也配摸剑谱?师尊说了给了你不少好东西,还不赶快交出来。"

符因后颈泛起细密战栗,幻境牵引存在一定规律,当怨气织就的罗网捕获众人,距离相近者识海会彼此渗透。

幻境起时,她身侧唯有叶飞沉与邬宓,前者是名门骄子据说自幼尊贵,后者虽来历成谜却强运在身,实在与眼前这个蜷缩在泥泞里的瘦弱孩童对不上号。

“嗯!”一声闷哼。

“哎呀我去。”符因才走神一瞬就眼睁睁看着人被踹断肋骨,血沫从男孩咬破的唇角溢出,他染血的指尖仍死死抠着书页残角。

这群小崽子下手极其毒辣,符因脸色变了变身形微动,先要上前阻拦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幻境主人看见的虚影。

"此子根骨奇佳,可惜..."

"净莲灵体千年难遇,奈何出身..."

"师门颜面要紧,秘境试炼的事..."

识海里翻涌的窃语裹着檀香,符因眼看着竹影里的男孩抽条成孤绝少年,他在月下挥出惊鸿剑影,剑气震落满庭梨花,却换来同门嫉恨的窃语。

没了草丛遮掩,少年的眉目渐渐清晰,符因脸上的惊疑更甚。

看场景似是一次宗门内的试剑大会,少年剑招凌厉剑法已臻化境,却无一人喝彩。

击败对手也没露出丝毫喜悦神情,收剑入鞘的姿势标准得近乎刻板,垂首时碎发遮住眉眼,拱手道:“师兄承让。”

对面弟子拂袖而去,撞散满地落花,他伫立在渐渐空荡的演武场上,安静地低垂的头。

同门弟子三三两两结伴离去,留下场上少年形单影只。

"净莲灵体又如何?"远处传来讥讽的笑声,"不过是个杂役生的野种罢了。"

少年恍若未闻,只是头低的更甚,符因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握剑的手在微微发抖。

符因心里一阵烦躁,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宗门,同门之间竟然如此相互欺侮,看着幻境中面容青涩的邬宓,符因心里更是窝火。

这小子在外一派说掐脖子放狠话的狠辣样子,少年时竟然这样一副任人揉搓的软面团子窝囊相,符因气的踹飞一块石子。

碎石斜飞撞上什么落下,符因悚然发现十步外的梨树下立着道月白身影。

真正的邬宓不知何时已浸入自己的记忆囚笼,睫羽在眼下投出鸦青阴影,仿佛在观摩旁人的悲欢。

“......”

符因恨铁不成钢,带着复杂的意味注视着他,邬宓好似没有感觉般,并未回视过来。

气归气,符因心中也有些心虚。

邬宓先前极力避而不提自己与贯清宗的干系,原来言下的不堪竟然是这么个不堪法。

符因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别人有心遮掩的隐情此刻毫无保留的暴露在自己眼前。

以邬宓这个脸皮薄的纸一般,话说三句就要脸红一阵的性格,说不好该有怎样的反应。

邬宓好像没有发现自己的幻境闯进来了陌生的来客,清冷的眸光此刻黯然晦暗,盯着不断变幻的景象不眨眼。

幻境倏忽流转至戒律堂。

青玉案上鎏金炉腾起袅袅烟纹,十四岁的少年跪在戒律堂冰砖上。

殿外传来师兄们刻意抬高音量的讥笑:天赋异禀又如何?终究是洗脚婢生的贱种。

少年背脊绷成孤直的线,没看一眼膝下洇开的血色。

这是一次邬宓在试炼中表现出色,却被人暗中撒下引兽香,少年拼死与兽相搏浑身是血地逃出来,却被师父责备"不够谨慎"罚跪七日。

符因舌尖摩挲过尖牙,愤愤中无端想起漂泊逃命中听来的传闻。

彼时她躲在酒肆阁楼,听往来修士议论贯清宗曾折了百年难遇的苗子,说那少年惊才艳艳却消失在一次寻常试炼中。

仿佛回应她的猜想,幻境骤然堕入阴冷墓穴,符因费力的辨认出这是二人初遇的白虎衔尸诡墓。

邬宓踉跄跌进棺椁,身后石门在师兄们扭曲的笑声中轰然闭合。

锁魂链穿透琵琶骨发出让人心惊的闷响,符因看见他染血的手指在棺椁内壁抓出森然血痕。

他挣扎着,嘶吼着,却无人回应。

"为什么......"幻境中邬宓被封入凶棺,眼中泛起血色,"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伴着他嘶声质问,最后一个场景变幻成师门大殿。

邬宓跪在殿中,上首传来冰冷无情:"师门兴盛是门内弟子职责,山下你娘亲如今病重,邬宓你可明白?"

暗示,逼迫,威胁。

符因看见邬宓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他轻声说:"弟子明白,弟子遵命。"

你明白什么?又想遵命做些什么?

符因心中大震,预感到不是让邬宓得什么好处。

她猛然回头却看见邬宓本尊,双眼痛苦紧闭手中凝聚出一道灵刃,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竟是要随幻境的指示,自戕了断。

她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腕:"你这蠢货!"

落日弓的金光驱散了幻境的迷雾,邬宓茫然地睁开眼,对上符因焦急的目光。

符因咬牙拍散邬宓凝结出的灵刃,抓住他的领口硬生生地把人扯到眼前,“这般糟践人的宗门,也配让你赔上性命?”

二人目光相接,符因眼中藏不住火气,邬宓则一派心灰意冷的模样。

符因愤愤道,"如此天资,你就甘愿做他人登仙路的垫脚石?"

眼前人微微垂头,睫羽轻颤,眼眶微红着沉默不语。

他摆出这样一副脆弱神情,符因硬生生把尖锐的语句在舌尖嚼了嚼,咕咚一下重新咽进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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