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周,陈九堂没出现,应是离开青岛。
法治社会,处处是监控,他应该不敢乱来。
大闹教师办公室,董只只拍拍屁股走人,倒霉的是陈嘉弼。
班主任明里不敢对他怎么样,上头有大领导罩,做老师的,多少有点傲骨,受不了窝囊气,要治学生,有一百种方法,只看她愿不愿意。
借故陈嘉弼人长得高,把他调换到最后一排靠门位置,一般这个位置属于差生专属。陈嘉弼各课成绩全年级第一,这份殊荣,陈嘉弼一并笑纳。
圈层不一样,生意人追求利益,只有弱势一方,正面对抗毫无胜算,才会背地里出阴招。
他视力好,无所谓坐哪。
反正他在一班,自始至终一个人,没有朋友。
与朋友相较,家人最重要。
自从董只只在烘焙店打工,状况不断。
她风风火火惯了,做事毛毛糙糙,不是被烤箱烫伤,就是拿不稳盘子,没少挨店长批评,伸手不打笑脸人,每次见她嬉皮笑脸,诚恳认错,店长就狠不下心,赶她走人,把她从后厨调到前台,当服务员,向顾客推销。
有时站店门口,做迎宾,手捧餐盘,给路人试吃。
这招果然有效,董只只是本地人,操当地口音,中山路以外地游客居多,她经常给人指路,借机兜售面包,营业额显著提升。
她认为,做代购和卖面包没区别,避重就轻,价格相同比质量,质量差不多拼服务,服务挑不出毛病拉家常。
胜在差异化。
街头熙熙攘攘,已入黄昏,两旁霓虹灯闪耀,为繁华的闹市增添一抹亮彩,董只只站在店门口,顶着寒风,两只手冻成胡萝卜,瑟瑟发抖。
与平时逛街不同,工作围裙单薄。
她攒起阳光般的笑容,点燃自己,温暖路人,拉住一名黑色风衣,边走边打电话的男子:“大锅,外头冷,进去歇会,喝杯热茶,尝尝俺家的盘花面包,不输老呛口,杠杠的。”
老呛口是青岛独一份的NO.1,董只只从小吃到大,这几年开分店,味道不如从前。反观他们家的招牌盘花面包,纯手工揉面团,不加糖和膨松剂,看似皱巴巴,一口下去,又松又软。
男子匆匆走过,雪松木掺杂茉莉香,随风沁入鼻腔,给人以精致沉稳,还有一股香根草的独特泥土芬芳,富有神秘气息。
代购香水不在少数,董只只略知一二,多半是香奈儿蔚蓝,价格不菲。
他穿黑色呢毛大衣,修长峻拔,经过董只只身旁,未做停留,礼貌地摆了摆手,谢绝她戳着牙签,伸到嘴边的小面包块,在电话里操着粤语,渐行渐远。
北方干冷,满大街思密达,咋咋呼呼,吵得要命。南方人来旅游,大多去海滨浴场,董只只判断对方行色匆匆,应该是来出差谈生意的。
她继续吆喝,被人轻拍肩膀,扭头看,还是那位商务人士,对方向她胸口指指,唇角扬起弧度,做个书写手势。
见他在打电话,董只只从围裙兜里,掏出记录面包出炉时间的小册子,她身上没笔,想要回店里拿。
男子摆手示意不用,从大衣内侧袋,掏出黑色钢笔,电话挂在耳边,在记着什么。
出于隐私,董只只别开视线,向过往路人递小面包块试吃。
没一会儿,男子又拍她肩膀,撕下一页纸,把小册子和笔还给她,用粤语道了声谢,匆匆离去。
刚好有路人要买面包,董只只把东西塞入围裙兜里,顺带把顾客领进店。
营业即将结束,董只只准备锁门。
她住得近,又是晚班,店长把锁门任务派给她。
陈嘉弼来烘焙店,帮忙提面包。商业一条街,每天卖剩面包不多,几名员工分一分,算是福利。
搞好卫生,墙上挂钟十点过五分,烘焙店营业到十点,店内依旧灯火通明。
董只只坐在卡座,凝望窗外,手里把玩一支黑色钢笔,若有所思。
陈嘉弼张手在面面前晃晃,问她怎么还不走,目光随即落到她转笔的指尖,警觉道:“万宝龙大班,谁送的?”
生在富贵人家,奢华之物,陈嘉弼见得多了,一眼便能认出,陈青河有一支相同系列的钢笔,颜色不同。
之前在网上查过,这支笔要五千多,不便宜。董只只说是路人找她借纸,记东西,把笔落下,在等失主来寻,再等一会儿,十点半还不来,就锁门。
董只只目光对着窗外,答得漫不经心。
陈嘉弼抿起一道不自然的笑意:“姐,你不会交男朋友了吧?”
董只只拿钢笔敲他头:“你不好好读书,脑袋瓜子天天想的什么!我谈不谈恋爱,管你什么事。老娘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
话说得有些夸张,但董只只受董莺影响,感情经历丰富,换男友如换衣服,去深圳之前,男友数量差不多要两只手才能数得过来。
她不屑回答陈嘉弼的问题,认为他多管闲事。
可陈嘉弼不这么想,这一年多,董只只接触最多的异性,无非是刘祖全和彭鹏。
刘祖全三十好几,有家室。
与彭鹏往来,调剂商品,或交流业内信息,并无亲密之举。
莫名落下的贵重钢笔,令陈嘉弼心生警惕,准确来说,是在意。
至于为何在意,他说不清楚,总觉得喉咙里像是卡了根刺,看到万宝龙钢笔,便浑身不自在。
大多女生,步入大学,会谈恋爱。董只只没那闲工夫,没什么事比代购赚钱来得重要,家里有两张嘴,等着吃饭。
等到十点五十分,失主仍未来,董只只锁门,与陈嘉弼一同回家。
他没把钢笔交给店长,前阵子闹过乌龙,一名顾客手机落店里,她好心交给店长,店长锁办公桌抽屉里,失主来寻,结果他去总部开会,电话不接。
顾客大闹,差点把店砸了,后来失主报警,店长赶回,将手机交还对方,游客错过登机时间,害董只只还赔了人家机票改签差价。
今日是周一,她平时上课,上晚班,一到五晚上都在,失主五天不来,基本没指望。
她关照其他店员,有人来找笔,打电话给她。
从那日起,董只只比平时晚关门半小时,等失主上门。
往日她十点下班,十点十分必然到家。一连两天,董只只晚归,陈嘉弼都在店里陪她等。
董只只不耐烦:“几步路的事,中山路治安这么好。我搞不懂,你天天晚上来,就为帮我拿几只面包,有这点时间,不能在家好好复习功课吗?辅导鼎之功课也行。还有,鼎之病好了,你什么时候回学校住,天天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烦死啦!”
姐姐连日行为反常,又赶他走,陈嘉弼认为她在搪塞,她想借还钢笔,傍大款,否则为什么不上交,或者交给警察。
一想到董只只可能要谈恋爱,焦虑的愁云布上眼梢,拉她回家:“别等了,都三天了。中山路都是游客,说不定人家早就离开青岛了。”
陈嘉弼说得不无道理,青岛不大,游客来,无非是去浴场泡泡澡,海边转转,待不长,最多三天。
今日是周四,董只只也觉得希望不大,可这么贵重的东西,拿着烫手,失主不来取,她睡不安稳。
她是贪财,可取之有道,不屑占人家便宜。
“再等五分钟!”董只只倔强地别过头,面朝玻璃窗,她感觉陈嘉弼最近越来越烦,走哪都跟着,像个跟屁虫。
小的现在不缠她,大的倒贴上来,烦得要命。
接下来两天,尽管董只只关照陈嘉弼,不要来接,也不用等她,十一点前必定到家。
陈嘉弼还是九点五十五准时到烘焙店,陪她坐到三刻钟。
董只只不搭理他,忙着比价做记录。他倒好,自己带本书过来,坐在边上复习。这样董只只便找不到借口驱赶他。
“陈嘉弼,今天都周一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学校住,你要赖到什么时候!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啊晃,你是不是属苍蝇的?”陈嘉弼坐在卡座,安静复习,董只只不自在,双手叉腰在店里来回踱步,嘴里碎碎念,“鼎之一个人在家,你也不看着。衣服洗好没?垃圾倒了没?”
陈嘉弼目光越从书本上方,闲散道:“鼎之很听话,功课做完,我检查过了。衣服洗好晾好,垃圾也倒了,家里地我也扫过,还拖了一遍,现在应该已经干了,还有问题吗?”
董只只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问的,指向他的课本:“你书拿反了。”
掩在书本里的陈嘉弼,抖了抖眉:“正看没意思,倒着才好玩,我念给你听,儿忆父兮妻忆儿,寂寥长守夜灯孤,迟回寄雁无音讯。久别离人……”
“你糊弄谁呢!”董只只记不起初中学过这首诗,抓过课本,发现是《宋诗鉴赏词典》,改口道,“走吧,走吧,知道你学习厉害,多看看课外辅导,积累知识,没坏处。”
她拿起收银台上的挂锁,陈嘉弼收起课本,跟她回家。
周二,陈嘉弼像往常那样,来到面包店门口,见她在锁门,疑惑道:“失主来找笔了?”
董只只蹲在地上锁门,摇头说没有,不等了,一周没来,应该不会来。
周三,陈嘉弼没出现,董只只回家,鼎之说哥哥回学校住了。
董只只嘴里嘟嘟囔囔:“早就好回去了嘛!这么大点地方,还要打地铺,学校床再小,总归比这里住得舒服。”
躺在学校宿舍的三尺架子床上,陈嘉弼倒头就睡,鞋子都忘了脱,确实睡得舒服。他连续一周失眠。
当晚,他睡得很沉,睡到第二天中午,上午缺课,被班主任罚三千字检讨。
他一口气写了五千字,交给班主任。
写得文采斐然,把检讨写成抒情散文。老师觉得他故意显摆,又罚他站了半小时。
陈嘉弼人站在办公室,思绪飘向远方。
董只只把钢笔交给店长,店长认为一支破钢笔,没人要就算了,往裤兜里踹,占为己有。
店长不识货,被他贪污,万一失主哪天来找,搞不好又要闹出幺蛾子,董只只厚着脸皮说,不如送她,给弟弟写字用,最近鼎之正好在练钢笔字。
店长瞅一眼钢笔,塞到她手心。
董只只等啊等,从冬天等到夏天,也没等到黑衣男子。
她便把钢笔送给鼎之,正好他用得到。
那日刘祖全来家里,给董只只送货,见陈鼎之手握万宝龙,练硬笔字,打趣道:“可以啊!四千块的万宝龙给小朋友当文具,最近你没少赚,小日子过得舒坦。”
董只只莫名道:“不是五千嘛!我上网查过。”
刘祖全说五千是国内价,韩国奢侈品税率低,四千一二就能拿下。
董只只拍了拍脑袋,大呼道:“全哥,我有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