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听说武灵儿要来，上官婉儿亲自去将她迎接进府。
上官婉儿的府邸设在皇城中轴线上的长兴坊，长兴坊虽不是长安城中最繁荣的坊，但距离长安最繁荣的荣康坊和文人墨客最喜欢停留的宣墨坊不远，又方便进宫。
上官婉儿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襦裙，鬓发挽起，发髻上簪了一圈红梅，仿若梅花丛中走出来的仙子似的。
她挽着武灵儿的手臂一起走到府邸的梅园，梅园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来自长安各家的贵女，大家见过礼之后，上官婉儿引着武灵儿到林中的亭子坐下，笑道：“自从你出宫后，圣人和皇后殿下都十分惦记你。”
这是武灵儿穿越了小半年之后，第一次出来应酬。
见到那么多盛装打扮的古装丽人时，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又回过神来。
她回想着从前原身在宫里跟上官婉儿相处的情形，懒懒地倚在铺着厚毯子的美人靠上。
原身本就是个长袖善舞的少女，在大明宫里经常跟上官婉儿相处，是个很会讨人喜欢的少女。她失足落水，就是和上官婉儿一起在宫中的太掖湖游玩时发生的。
武灵儿原本也想模仿原身的行事做派，但骨子里就不一样，模仿只会弄巧成拙。
本来半大不小的少女，心性就容易变，又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性情有所改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管是韦皇后还是上官婉儿，虽然与原身熟悉，却也谈不上多么了解，很多事情大体上能解释得过去，没人会深究些什么。
她是女皇留在大明宫的侄孙女，韦皇后也好上官婉儿也好，即使高看她一眼，也不过是把她当成女皇留下的吉祥物，不会在她身上花费多少心思。
武灵儿想明白之后，就直接在模仿原身的事情上开摆了。
不模仿原身，不意味着不努力融入身边的环境。这小半年来，武灵儿润物细无声，已经成功地让身边的人习惯了她的改变，她如今的言行举止，也俨然是这个时代贵女的感觉，不会令人觉得突兀。
此时听到上官婉儿提起李显和韦皇后，她就笑着说：“我如今身体已经大好，昨日正和阿兄说择日进宫向圣人和皇后殿下请安的事情，您就让府上的人送了帖子到国公府。”
少女穿着一身湖绿色的襦裙，身上压着一件滚毛边的白狐裘，手里拿着一枝红梅，言笑晏晏的模样，十分动人。
天生丽质难自弃，便是武灵儿今日没有盛装打扮，也难掩丽色。
可上官婉儿打从第一眼看到武灵儿开始，就觉得奇怪：今日是清阳县主出宫后首次在众多的贵女前露面，以她过往的做派，那肯定是有多美就打扮得多美的，可她今日竟然如此低调。
——这很反常。
上官婉儿心中生疑，面上却没表露出来。
她看了武灵儿一眼，笑道：“如今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清阳县主难请，我也是厚着脸皮让人送帖子过去的。”
温柔的语气，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
武灵儿抬头，弯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那我先前是真的不宜出门呢，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让尚医局的大夫给踩平了，嘱咐阿兄早晚都得给我用药，不能见风。如今我抱着暖炉，手都还是冰凉的。”
说着，少女原本缩在怀里抱着暖炉的手伸出去，搭在上官婉儿的手背上。
少女的手生得极好，肤色胜雪，五指匀称修长，圆润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粉，只是触及上官婉儿手背的指尖，冰冰凉凉的。
上官婉儿被凉得心里一惊，反手握住少女的五指，关心问道：“手怎么这么凉？”
说着，赶紧让人送上热乎的点心，又在亭里加了炭盆。
上官婉儿的手心温热，冰凉的五指被她握着感觉倒是挺舒服，只是武灵儿有些不习惯，被攥住的指尖忍不住微动了下。
上官婉儿见状，手指微微松开。
武灵儿神态自然地将手从上官婉儿的手心抽出来，神态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态，微嗔着说道：“去年重阳节那次落水之后，我便十分畏寒。阿兄也为此急坏了，可尚医局的大夫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我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伤了根本，想要向从前那样壮得像头牛似的，得好好地养几年才行。”
说着说着，她的神色就变得十分幽怨，语气也幽幽，咕哝着埋怨，“真的恼死人了！”
这话武灵儿倒是没撒谎。
能让原主芯都换了的病，那肯定不是小病。
武灵儿是从另一个世界寿终正寝之后才来到大唐的，估计原主也是在重阳节的落水意外里没了，才能让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成为这副躯体的主人。
人都没了，身体还能好吗？
其实这点小毛病对于前世是药罐子的武灵儿来说，都不算事。这副身体活蹦乱跳心脏不会出毛病，已经令她十分满意。
不过如今正在演戏的武灵儿入戏很深，她耸着眉眼，用软绵绵的语气跟上官婉儿埋怨道：“自从我出宫后，给我的帖子就像雪花片似的送到国公府，上官昭容平日是最懂我的，怎会不懂我日日被关在国公府里不能出来见人的苦恼。便是今日到您的梅花宴，也是我跟阿兄好说歹说，他才愿意让我出门的。”
上官婉儿被逗笑了。
清阳县主明艳无俦，又能歌善舞，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儿。在宫里若不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唱歌跳舞弹箜篌，便是去太常寺找乐工们编排舞曲，也难为她出宫之后因为被拘在国公府静养。
上官婉儿温声安抚道：“邢国公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武灵儿目光幽幽地看了上官婉儿一眼，说道：“阿兄不仅管我出门的事情，还管许多琐事，终日在我耳旁念叨今时不同往日，让我别总是像在宫里那般打扮，说是不合时宜。扮美怎么就不合时宜了？”
武灵儿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将自己如今的改变都一股脑地推在武崇靖对她的管束上，横竖上官婉儿不会为了这些事情去向武崇靖求证。
她越演越上瘾，跟上官婉儿说：“阿兄这么不解风情，难怪我到今日都还没阿嫂呢。前阵子还累得叔父带着族里的叔伯到国公府，为他的终身大事操心。”
上官婉儿哭笑不得，“你平日都住在宫里，贸然回国公府，想来邢国公平日也会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长兄如父，他也是真心疼爱你的，你便别再埋汰他了。”
原本心中升腾的疑虑，也随着武灵儿的埋怨而烟消云散。
只是——
“听温王说，他前后几次去国公府想探望你，都没见到你。”
清阳县主和温王的事情，在宫里还有谁不清楚？
少女上赶着的那点心思，皇后殿下一眼就能看穿，平日里不闻不问仿若从不知情，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上官婉儿被称为内宰相，这些事情自然瞒不过她。
她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谁也不知道今日在宫里表面风光的小孤女，他日会不会飞上枝头当凤凰。在她能力范围内，她还是愿意给这对少年男女提供方便的。
这些事情，武灵儿心里也门清，她不打算否认过去对温王的那点心思。
此时听到上官婉儿旁敲侧击，武灵儿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伤心道：“我在国公府里养了许久的病，外头也发生了许多事情。旁人在我面前只字不提，却不代表我不知情。”
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被她说的一头雾水，看向武灵儿。
武灵儿脸上的神情更加伤心，“自从女皇薨了之后，圣人和皇后殿下待我虽好，却始终不似您待我那般亲厚。我一直将您视为亲近的人，您却不告诉我，其实圣人和皇后殿下早就为表兄选好了王妃。”
上官婉儿：“……！”
不止是上官婉儿内心很震惊，就是在武灵儿身后服侍的海桐青棠，听了武灵儿的话，也是讶然半晌。
海棠青棠觉得讶然，是因为她们一直觉得既然温王钟情于自家县主，宫里的圣人和皇后殿下也从未反对过两人，武灵儿成为温王妃只是早晚的问题。如今忽然生变，怎么可能不觉得惊讶。
至于上官婉儿，则是心情复杂地看向武灵儿。
中年丽人一双明眸落在少女的身上，打量她片刻之后，移开了目光，淡笑着：“一些时日不见，清阳又长本事了，竟然来诈我。”
武灵儿没否认，只是坦然问道：“那您说，此事可是真的？”
皇子成婚，是大事。
武灵儿从前看史书，知道这位英年早逝的温王娶的王妃姓陆。虽然温王对原身情有独钟，但温王妃并不是出身武家的小娘子。
她不过也是借着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来诈一下上官婉儿，事情不论真假对她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看上官婉儿的反应，李显和韦皇后确实是已经替温王选好了王妃。
她只是觉得奇怪，既然温王妃的人选已经定下来，李显和韦皇后有什么必要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