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如果未来的温王妃不是武灵儿。
自己是否愿意为了她忤逆圣人和皇后殿下？
李重茂被武灵儿的话惊呆了，这种事情他先前想都没想过的。
武灵儿见他怔住，轻轻笑了笑，语气笃定，“你不愿意。”
不对劲。
李重茂望着武灵儿，只觉得这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表妹不对劲。
他第一次见到武灵儿，是在长生殿。
那一年武灵儿刚被他的祖母则天女皇接进宫里，他的父亲李显还是太子，他与兄长们一起跟着父亲去长生殿向祖母请安。
那时的武灵儿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被人打扮得像个年娃娃似的坐在他的祖母身边。
父亲指着武灵儿跟他说：“四郎，你看那个漂亮的小娘子，她是你祖母的侄孙女儿，名叫灵儿。你年龄比她大，以后跟表妹玩，要让着她。”
李重茂看着小表妹，只觉得她长得漂亮，连他的姐姐安乐公主，都不如她漂亮。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问父亲：“那我以后喊她灵儿吗？”
“灵儿是她的闺名，可不能乱喊。”李显笑着说，“她有邑号，你的祖母封她为清阳县主，你喊她清阳便是。”
李重茂点了点头。
他年少时跟着父亲流放在长安之外，回到长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该做什么。父亲被祖母立为皇太子，他们住在东宫里，也是畏畏缩缩，生怕行差踏错，不小心丢了性命。
尤其是在父亲和母亲韦氏的嫡子因为讨论张氏兄弟被处死后，他们在宫里更是如履薄冰。
李重茂的生母只是一个侍女，生下他不久之后便因病去世。
他被养在韦氏身边，其实也并不受重视。
父亲跟他介绍武灵儿的身世，感叹着她多么不幸，幸好还有祖母垂怜，将她接进宫里……巴拉巴拉，父亲说了很多，李重茂没听进几句，只是好奇地看着祖母身边的小女孩。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武灵儿朝他看过来。
他反射性地向往父亲身后躲。
躲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很失态，于是从父亲身后探出头来，刚好看见武灵儿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李重茂：“……”
他看着小女孩毫无阴霾的笑容，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春日里花朵盛开的模样，带着与大明宫里格格不入的活泼与生气。
从那时候开始，李重茂对武灵儿的感受就开始带着一种朦胧的好感。
她仿佛是一个缥缈完美的幻象，他想靠近，却总是不得法。
无论怎么做，都讨不了她的喜欢。
后来祖母禅位，迁至上阳宫。
父亲李显登基，二兄李重俊也被立为皇太子，至于自己，则是到了年龄出宫设府。每次进宫时，总能看到武灵儿言笑晏晏地跟李重俊说话，李重茂心中也并不是毫无波澜。
如果记忆中的幻象也算是一种喜欢，那么李重茂在武灵儿注意到他之前，内心已经喜欢上这个能歌善舞，又美丽动人的表妹。
后来二兄造反，被父亲和韦氏处死后，武灵儿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
等到少女真真切切地站在他身边，对他嘘寒问暖时，他曾经喜欢的那个幻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爱慕虚荣、好胜心强的少女，空有一副好皮囊。
只有自己可能跟皇太子之位联系在一起时，才能赢得武灵儿的注意。
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
因为她在阳光下的舞姿和笑颜，总是那么动人，令他一刻都移不开眼。
他的心越过大明宫的宫闱，落在她身上。
她的一颦一笑，都令他心醉。
情到浓时，她会依偎在他身边，撒娇似的地问他：“若有一日表兄当了皇太子，身边可会有清阳的一席之地。”
他无法保证些什么，只能沉默。
可武灵儿却说：“我不奢求什么太子妃、温王妃的名分，只想能陪伴在表兄身边。”
虽然不知少女到底有几分真情，但李重茂还是大受感动，郑重地立下誓言：“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只要清阳愿意，我的身边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先前还口口声声与他说什么不奢求太子妃、温王妃的名分，如今却问他，若父亲和韦氏为他另择王妃，他可会为她忤逆父亲和韦氏？
李重茂内心极为震撼，看向武灵儿，神色有些严厉地问道：“清阳，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婚娶是人伦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且不说他的父亲是当今大唐的九五之尊，便是寻常人家，也不能随便忤逆父母之命。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武灵儿平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忽然叹了一口气，“言知之易，行之难。表兄，我如今才知道，说跟做，是两回事儿。”
武灵儿自然记得原身当初为了能攀上李重茂，曾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有时为了达成目的不折手段，也说不上是错。
更何况原身妹子不过也只是嘴上说说。
武灵儿：“都说我和表兄是一起在宫里长大的，情分多少与旁人不一样。可我今天才意识到，我与表兄虽是自小一处长大，却一点都不了解彼此。”
李重茂气笑了，“出宫之后，你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心里想的便是这些？”
“不然呢？”
武灵儿看向李重茂，语气十分理直气壮，“我夏天便要及笄了，身边与我年龄相仿的小贵主们，都已经觅得门当户对的亲事。唯独我，住在宫里，虽衣食无忧，却无人关心我将来该何处着落。如今出宫，我当然应该为自己的日后着想。”
“我说过，绝不负你。只要你愿意，无论何时，我身边永远有你的一席之地，你还想——”
怎么样？
李重茂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武灵儿接过了话茬。
“——我不想委曲求全。”
她抬头，杏眼望着李重茂，神色认真，“我是国公之女，虽然如今没有父母为我做主，但族中也并不是没有长辈。如果不能当你的温王妃，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李重茂已经好些时日没见武灵儿，如今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没有期待中的款款温情，只有这些乱糟糟的破事，心中气急，眼底已经显露愠怒之色。
“清阳，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如今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直知道，这个表妹是慕强的。
他之所以能得她的青睐，不过也是因为如今他是父亲唯一在长安城中的儿子。
他不介意武灵儿主动粘着他，是因为他有可能会成为以后的皇太子。
父亲就四个儿子，皇后韦氏对他再不喜欢，如今也无法跟父亲再生一个儿子。
若他是大唐日后的真命天子，那他便是大唐最强的男人。
到时武灵儿到底是真心爱慕他，还是假意逢迎他，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会是他的。
都在大明宫里长大，很多事情，他不信武灵儿看不清楚。她明知在选妃的事情上，他不可能忤逆父亲和韦氏。
李重茂额角的青筋狂跳，很想握住武灵儿的肩膀，质问她到底在闹什么。
可当他看到武灵儿仰头望着他的神情时，火气却又莫名其妙地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提醒武灵儿：“清阳，在选妃的事情上忤逆父亲，对我们的将来并无好处。我们从前说这件事情时，你很明白事理的，你说自己从不在意温王妃的名分。”
“那是我少不经事，糊涂了。”
武灵儿望着李重茂，脸上神情似笑非笑，“能与表兄在一起自然是好，可若不能名正言顺，未免委屈，阿兄的心里也不会好过。如今家中叔父尚能为我做主，我不需要委屈自己。”
武灵儿说的是实情，这段时日以来，李重茂几次拜访国公府，也知道李崇靖对他和武灵儿的事情并不乐见。
可武灵儿的转变，令他无法接受。
先前升腾起来的怒火如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名言的慌张，他探究的目光落在武灵儿身上，“……是不是上官昭容与你说了什么？”
除了身为韦氏心腹的上官婉儿，李重茂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这样影响武灵儿。
武灵儿没有否认，她笑了笑，“上官昭容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想法改变了。表兄，其实在你心底，都不清楚自己将会何去何从吧？”
李重茂闻言，顿时变了脸色。
武灵儿看着少年温王的模样，微微一笑，说道：“表兄，我们自小都在宫里长大，这确实不假，但我与表兄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你注定要经历很多风雨，我却不见得非要过那样的生活。”
这话李重茂听明白了，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武灵儿。
“清阳……”
武灵儿抬手，制止了他将要说的话。
其实李重茂心里怎么想，要说什么话，武灵儿都不想知道。
她觉得自己和少年温王之间，到此为止是最好的。再纠缠下去，只会将他和原身妹子过去仅有的美好回忆尽数毁灭。
虽然回忆之所以美好，也是因为他们美化了彼此的动机。
可那些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也是原身在大明宫里仅有的少女情怀和浪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