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这个时候的大唐，正值多事之秋。
朝政乱得一塌糊涂，政变造反就跟家常便饭似的，还天灾不断。
不出事才怪呢。
不过武灵儿心里清楚，这时候长安再怎么出事，也动不了太平公主分毫。
倒是那些急着上位的人，还得想着怎么去讨好太平公主。
武灵儿温声安抚道：“你就在公主府里待着，就算出事了，也不会波及你。”
薛子归并不担心自己，她想到武灵儿兄妹。
上一次长安发生政变是皇太子李重俊，那时李重俊就带着造反的人冲进了武家，将睡梦中的武三思砍死了。
外祖母在世时，皇室李家的很多宗亲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她在世时，很多人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外祖母去世，新皇李显登基后，武家人还继续得势，李氏宗亲表面上和和气气，心里其实对武家人是恨得咬牙切齿。
薛子归抓着武灵儿的手，“清阳，不如你在公主府里陪我一段时间吧？”
武灵儿闻言，心中一暖，却没有答应。
“我在公主府里住着，阿兄独自在国公府里，那他岂不是太寂寞了。”
“你从前没出宫的时候，他便是自己一个人在国公府里，也没听他说寂寞要将你早日接回府吧？”
武灵儿感觉哭笑不得，“别这么说我的阿兄。姑祖母生前将我接进宫中，是担心我幼失庭训，无人管教，所以将我养在身边。阿兄虽然比我年长，可他尚未娶妻，圣人和皇后殿下不提放我出宫，他怎敢主动说要将我接回国公府？”
薛子归知道是这个道理，所以也没纠结。
她模模糊糊地打了个哈欠，终于感觉到累了，“好困，睡了。”
武灵儿：？？？
沉默片刻，耳旁传来了薛子归徐缓绵长的呼吸。
——是真的睡着了。
薛子归睡着了，原本也感觉困倦的武灵儿却聊清醒了，毫无睡意。
她帮薛子归掖了掖被子，平躺在床上，回想历史上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
在李隆基还没被立为皇太子之前，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关系还是很融洽的。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也并不是不能挽回。
可是她人微言轻，想取得太平公主或是上官婉儿的信任，很有难度。
还是走一步算一步。
如果李显今年夏天真的会死，韦皇后肯定想要把持朝政，到那时候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发动政变肯定是不可避免的。
她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住自己和阿兄的小命。
历史上李隆基发动宫变的时候，都已经稳赢了，还将上官婉儿和什么安乐公主、武家的某些人打为乱党，审都不审，直接砍死的。
武灵儿心里虽然想着眼下和将来，但其实也有些迷茫。
在大长安这个政治的旋涡里，即便是已经知道了某些历史的走向，个人所能做的事情，也实在有限。
夜色渐浓，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身边少女徐缓的呼吸，武灵儿也慢慢地陷入梦乡。
夜里她做了很多梦，梦到了很多人。
有已经驾崩的则天女皇，有可能即将离死不远的李显、韦皇后，还有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等人，最后她看到了李隆基。
男人的眼睛漆黑，目光凛凛，看向她的时候，仿佛恶狼看中了猎物似的，杀意迸发。
武灵儿：“……！”
武灵儿对上那目光，心中一阵寒意，人已惊醒。
醒来的时候，天才微微亮，外间守着薛子归的两个贴身侍女和海桐。
武灵儿看了看旁边的薛子归，少女一只胳膊露在被子外面，脸上睡得红扑扑的，一副海棠春睡的模样。
她没有惊动薛子归，悄悄地掀了被子起来。
外间的几人看向她，正要说话，却见武灵儿食指放在红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薛子归的两个侍女见是武灵儿，眨了眨眼，便在原地不动。
海桐拿起旁边的白色滚毛狐裘，悄声上前，用狐裘将武灵儿裹住，无声问道：“县主要起了吗？”
武灵儿点头。
两人移步到隔间去，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就到沁芳园的庭院去。
一夜的春雨将院子里的草木洗得焕然一新，空气也带着雨后的草木清香。
武灵儿站在庭院的庑廊上，安静地看着院中的景色。
这时，忽然听到前方的圆形拱门传来动静，闻声看过去，却见是穿着一身紫色华贵衣裙的太平公主领着一群侍女前来。
武灵儿一怔。
太平公主见了她，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手势。
跟在太平公主身后的侍女训练有素地止步在拱门前，分开两列端立在旁。
太平公主独自一人进了拱门。
武灵儿连忙上前行礼，“长公主。”
太平公主伸手，“清阳不必多礼，万泉呢？”
武灵儿：“……”
这要怎么说？
总不能跟太平公主说薛子归还在呼呼大睡呢？
知女莫若母。
太平公主没让武灵儿为难 ，雅丽的脸上带着笑容，说道：“你难得到公主府陪她，她昨晚定是拽着你东拉西扯，没好好睡觉，如今还没起吧？”
武灵儿脸上带着歉意，“是我一时忘了时间，才连累万泉睡晚了。”
太平公主秀眉微挑了下，目光打量着武灵儿。
大概是因为起得早，不想兴师动众吵到薛子归，武灵儿只是简单地梳妆了一下，素净着一张清丽的脸，宛若出水芙蓉。
太平公主没接武灵儿的话茬，她到沁芳园，并不是为了薛子归。
太平公主：“清阳，陪我走走。”
淡淡的声音，轻柔而平静，却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气势。
武灵儿依言走在太平公主身边。
太平公主带着武灵儿沿着廊道，走向花园。
她关心起武灵儿的身体，“清阳如今身体可好些？”
武灵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有些发蒙。
因为记忆中，自从则天女皇去世后，太平公主对她虽然说不上无视，但实在没有多少关心。
薛子归入宫的时候，喜欢跟她玩，在太平公主眼里看来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交往，她不反对，但也不会因为薛子归将武灵儿当成好姐妹，她就会高看武灵儿一眼。
武灵儿心里觉得奇怪，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神色感激地说道：“已经好了，多谢长公主关心。”
“清阳与我不必如此见外。你的叔父是我的驸马，我也是你的婶娘。前阵子你的阿兄到公主府见定王的时候，还为你发愁，说你的病虽然大好，可伤了根本，近两年还是得谨慎些养着。你年纪还小，身体的事情可马虎不得。国公府里若是缺了什么药材，便让人到公主府来取，公主府里什么都有。”
若是原身妹子，此刻听到太平公主这么说，大概已经十分雀跃。
但武灵儿却高兴不起来。
她眉头微蹙，露出些许少女的骄纵，咕哝着说道：“多谢长公主，我的病其实已经好了，就是阿兄小题大做，您别听他的。”
看上去，很像是为兄长的大惊小怪而苦恼。
太平公主忍俊不禁，两人沿着蜿蜒的廊道，不知不觉来到了花园。
昨夜一夜春雨。
今日天空已经放晴，朝阳从东边升起。
花园的草木上还有水珠，在阳关下透着晶莹的光。
武灵儿看着花园里的草木，早春离繁花盛开还有些时日，唯有几株梅花在枝头绽放。
清风拂过，枝头在空中微微摇晃，晃落几片花瓣。
太平公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喜欢梅花？”
武灵儿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
太平公主有些好笑，问道：“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武灵儿想了想，回答道：“不讨厌。百花尽枯，唯有梅花香自苦寒来，很难得，但也过于寂寥了。我喜欢姹紫嫣红，百花争艳时的热闹。”
太平公主停下了脚步。
武灵儿也跟着停下，一双漂亮的杏眼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她。
太平公主的目光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落在少女身上，意味不明地说道：“你好像改变了许多。
与以前的张扬相比，如今的少女似乎更冷静沉着，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沉静气质，令人过目难忘。
武灵儿也知道自己的改变总免不了令人生疑，坦率点头，“清阳是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遍的人，又被阿兄接回国公府。一朝出宫，虽然都在国公府里养病，但也听说了许多从前在宫里不曾听过的事情，总要学着长大。”
昨天太平公主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到温王，武灵儿干脆将话挑明，“我若看不清自己，非要跟温王纠缠不清，不仅会让叔父为难，也会令阿兄的处境更艰辛。”
聪明伶俐这一点，倒是从来没变过。
太平公主看向武灵儿的目光有些赞许。
清阳县主自幼能歌善舞会弹箜篌，太平公主见过她弹箜篌，也见过她的舞姿，但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太平公主想了想，笑道：“记得两年前皇后殿下在宫里设了家宴，你跳了一曲惊鸿踏雪，令人难忘。”
那是两年前的中秋，李显和韦氏在清宁宫设了家宴，邀请李氏宗亲和几位公主及驸马共同赏月，原身妹子在那天献舞一曲，赢得满堂喝彩。
武灵儿谦虚说道：“长公主过誉了。”
“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温王虽好，未必是你的良配。”
太平公主停在一棵梅花树下，摘了一朵梅花，跟武灵儿说：“清阳，你过来。”
武灵儿走过去，凑近太平公主的时候，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那是来自宫中的调香，千金难求。
已经离得很近，太平公主却还将她拉得更近一些，笑着说道：“低头，我给你簪花。”
武灵儿：“……”
只好低头，于是她分辨出长公主身上的调香主调是铃兰和藿香。
太平公主将手中的那朵梅花别在少女乌浓的发髻间，感觉一朵太素，于是又摘了几朵簪上去。
等簪好了梅花，她笑着跟武灵儿说：“好了，抬头我看看。”
武灵儿依言抬头。
名花倾国两相欢，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一个昨天就在太平公主心里隐隐形成的想法，此刻变得十分清晰。
太平公主望着武灵儿，微笑问道：“清阳，你可愿意为我所用？”
武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