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挑选完仆从,已至午时,该吃饭了。
要林蕴说,她每日一人吃一小桌菜有的多,丫鬟完全可以跟着一起吃。但袁嬷嬷盯着,起码的礼数要做到,于是林蕴让小厮去库房里搬了两张小桌,林蕴在她屋里吃,留一个丫鬟在身边伺候就好,其他仆从们在偏厅中用小桌吃。
没在一张桌上吃饭,身边也有人伺候,不算坏了规矩。只能说林蕴对仆从格外好罢了,袁嬷嬷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袁嬷嬷有这点好,只要不破坏规矩,仅在规矩的边缘游走的话,她都不会管着林蕴。
林蕴坐着等上菜,算算时辰此时李氏应当已经离府去庙里了,林蕴没去送,也没想着以胜利者的姿态去冷嘲热讽看笑话。
她恨不得躲李氏远远的,毕竟她怕李氏这个法外狂徒突然掏出把刀,把她捅死。
这个概率虽小,但如果是李氏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林蕴轻易宽容了自己的那点胆怯,毕竟圣贤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圣贤说得对。
虽然不想往上凑,但李氏的离开值得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
正当林蕴在桌上大快朵颐之时,时迩冷着一张脸过来通知说:“三小姐来拜访,让她进来吗?”
林清昭?
林蕴没见过她,但原身刚回宁远侯府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她来找自己有什么事?
没什么理由拦着林清昭,林蕴决定见一见她,但与此同时,林蕴让时迩把那两个力气大的婆子叫过来,并且吩咐如意别让三小姐碰屋里任何东西。
谨慎点好,主要她怕林清昭女随其母,同样是个行走在刀尖上的犯罪分子。
等一身丁香色袄裙的女子进来,林蕴就知道是她多虑了,林清昭穿了加棉的衣服,还细细一条,有弱柳扶风之姿,她怕是连林蕴都打不过。
性情也随了长相,林清昭展现了何为未语泪先流,嘴巴刚张开,一行清泪就挂在脸颊上。
“二姐姐,我把靖驰哥哥还给你,你放过我娘好不好?”
林蕴心想,她和李氏之间,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啊?
别说现实里杀人七次,游戏里逮着一个人杀七次,都算得上深仇大恨了。
而且林蕴有些不明所以,问道:“靖驰哥哥是谁?”
林清昭微微瞪大眼睛,眼圈更红了,更显楚楚可怜:“是定国公的嫡次子,从前与你定了娃娃亲的那个。”
“这样啊,不必推来送去的,你要就拿去好了。”
林蕴说的是真心话,先不说这个林清昭心地是不是和李氏一样恶毒,单从外表来看,这就是一朵小白莲花,配一个国公府嫡次子还是够的。
至于她要不要把这什么嫡次子夺回来?那真是有些招笑了。
虽然林蕴也对林清昭这个便宜妹妹没什么感情,甚至还隔着李氏,她也不在乎林清昭的感受。但不管林蕴想不想承认,从生理意义上来讲,她这具身体和林清昭是亲姐妹。
世上的男人又不是死光了,她们一个府俩女儿都要抢着嫁一个人。
在第四次重开,林蕴弄清她和李氏的潜在矛盾后,她曾经这么和李氏说过,表明她绝不会把婚约抢回来,但李氏不信,依旧对她痛下杀手。
如今林清昭的表情和当时的李氏一样,也不相信林蕴的话。
在这内宅之中,她们已然习惯争抢从男人手指缝里漏出来的那点资源,更为攀住一个条件更好、手缝更大的男人斗得不可开交。
想到这里,林蕴心中不免自嘲——
思想上看得明白又如何,她被拉入内宅的“斗兽场”里,林氏她们用丰富的宅斗经验与意识轻松降维打击她。
要不是太后突然出场,自己此时还不知道奔逃去何处了呢。
既然李氏母女实话不信,林蕴只能换种方式瞎说:“我回皇城看过这个嫡次子一眼,他长得不好看,不是我喜欢的样子。”
一听这话,林清昭立刻眼泪也不流了,反驳道:“靖驰哥哥还不好看,你眼睛怎么长的?”
林蕴已经有些烦了,她后悔放林清昭进来了,不然现在她正专心享受美食呢,而不是在这里纠结一个她没见过的男人。
林蕴冷下语气:“是,我方才说错了,不是不好看,我觉得他很丑。”
林清昭气得脸都涨红了,林蕴却不想再理她,只道:“时迩,送三小姐出去。”
林清昭被时迩连拖带拽地往外赶,这时候林清昭仿佛又想起来自己来找林蕴的初衷,她哭哭啼啼道:“林蕴,你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吗?你就放过我娘吧。”
林蕴的脸色更冷了。
没出什么事?
她出过的事可太多了,只不过除她之外,无人知晓罢了。
“做了坏事得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你该在你娘行恶之前劝她不要犯错,而不是事发之后劝苦主原谅,”林蕴对上林清昭那双水龙头般的眼睛,冷酷道,“还有,我没想着不放过谁,是你和你娘不肯放过自己,咎由自取。”
林清昭被赶出去了,林蕴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茄干送入口中,咀嚼间她想如果林清昭今日不是伪装的话,她应当不是绝命毒师的衣钵传人,而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但林蕴并未放下对林清昭的戒心,并打算日后有林清昭的场合,她都要小心些,毕竟——
很多时候,愚蠢的恋爱脑杀伤力比单纯的坏人还要大。
***
午睡起来,林蕴难得放空,无所事事地坐着。
自从她来到大周朝,这段时间称得上是绝地求生,此时闲下来她坐在铜镜前,观察自己,或者说是观察林蕴。
铜镜照得人影并不清晰,但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是原来那个林蕴。同一具身体,两个不同的灵魂,实则千差万别。
其实她见过那个林蕴的,她第一次穿越来的时候,原身还在,她俩共处过两个时辰。
她不想侵占这个小姑娘的身体,努力寻找离开的办法,可那个灵魂告诉她:“姐姐,我坚持不下去了,身体给你,你帮我个忙吧。”
那个小姑娘想让她送一封信,一封给都查院右佥都御史裴大人的信,要亲手送到,要避人耳目。
林蕴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官,只觉得拗口。小姑娘也不知道,她同样是受人之托,她将这复杂的官名记清楚,然后传递给了林蕴。
她们共用同一个身体,小姑娘离开之前下了床,凑到窗边看院里那棵桂花树。
不,应该说是她们俩用同一双眼睛在看桂花树,那时天还暗着,只看到影影绰绰的树影。
小姑娘浅笑,露出两个梨涡:“前两日我精神头还好的时候,想着桂花开了是何模样,如今等不到花开了,姐姐你替我看看这桂花好不好看,香不香。”
回忆到这里,林蕴更是怅然。
她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要送这封信,小姑娘的记忆缓慢地传到林蕴的身体里,她如今才知道她七八岁时的生活,后面发生什么让她寄信,她不得而知。
她问如意:“钱大还没回来吗?”
如意摇摇头。
林蕴今日早晨把都查院右佥都御史裴大人这个拗口的官职又告诉了钱大,让他偷偷打听一下。
钱大足够听话,足够忠诚,值得信任。
林蕴让他保密,他便绝不会对别人提起。
而且林蕴觉得钱大并不像旁人口中那般蠢笨,至少在第六次重生,他们凌晨逃出府那次,钱大功不可没——
摸清站岗时间,调开守卫,半夜牵马,驶离马车……这些都是钱大做到的。
他并不聪慧,但好似有一种天然的直觉,高效敏锐地达成目的。
等找到裴大人的家,她很快就能把原身的信送到了。
那时解决了原身的遗愿,她在大周要做点什么呢?
林蕴倒是有些茫然了,
首先她肯定不会离开宁远侯府,之前被李氏逼得逃离,只是无奈之举。她一个女子,若是在大周无依无靠,生存难度极高,吃穿住行都是问题。
如今她有太后庇佑,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一个人跑出去才是疯了。
可留在这里,她做什么呢?
她能做些什么?
最开始穿越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李氏险恶,她是农学专业的,想过做点什么试一试。
但后面朝不保夕,也自然没有心思想这些。现在她已然安全,不如就顺着最开始的想法做点事情。
林蕴行动力强,一下定决心,就在脑海中勾勒出农业的几个环节。
育种,施肥等实际在土地上进行的行为,她短时间内还没有下田试验的机会,那只能先整一些小规模纸上功夫,工具倒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林蕴走到书桌前,问身后的如意:“如意你说你家一直在种田,你们的农具是用铁的吗?”
如意说是。
用的是铁器,那很好,农具的材料上面不用想了,毕竟她短时间内页不可能炼钢,铁够用了。
“你们用的犁是直辕还是曲辕?”
如意说她听不懂。
林蕴换了种方式问:“你们的牵引杆是直的,与犁体保持一条直线,还是弯曲的,像一个‘几’字形?”
如意仔细回忆了一番,答道:“好像……好像牵引杆和犁体是一条直线。”
如意不知道二小姐怎么比她家一个种地的还懂种地,对了,想起来二小姐小时候长在外面,可能是那时候学的。
那便是直辕犁。
现在还没出现曲辕犁吗?
林蕴又觉得不一定。
一种农具的发明和普及中间可能会隔很久,曲辕犁很可能已经发明了,但还没有被农户所利用上。
但林蕴决定等会儿画一版曲辕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林蕴又问:“你们在用水车吗?”
如意点点头。
“是风力的吗?”
如意更疑惑了:“什么叫风力?”
那大概率风力水车还没有出现。
林蕴用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曲辕犁】、【风力水车】。
这就是她近期想要做的事了,看起来只有两个词语,但先画图,再做模型,反复调试,任重而道远啊。
站在另外一边的时迩努力别过头不去看,实在是这位林二小姐的字太丑了,并且还缺胳膊少腿,属实不忍直视。
林蕴自己用毛笔也不顺当,写着都费劲儿,更何况她还想画草图,她索性吩咐时迩:“时迩,你去找一只炭笔给我吧。”
林蕴把活派给时迩,而不是让她出去找小厮,主要原因是她冷着一张脸,莫名给人一种做事效率很高的感觉。
如意有些惊讶,炭笔是他们这些用不起毛笔的普通百姓才用的,如今毛笔就在二小姐手边,她怎么还要找炭笔呢?
时迩二话没说,直接出去找炭笔了。
林蕴继续和如意沟通,他们目前的主要农作物是什么,哪个月分别种些什么。
如意自己没怎么下过田,说得都是模模糊糊的,林蕴觉着还是等她更自由些,自己去田地里逛一逛,找些农户实地了解情况才好。
林蕴和如意聊了没一会儿,时迩就送炭笔来了。
她可真没看错人,时迩确实很快,而且还送来了粗细不同的好几种,供林蕴挑选。
林蕴拿着画笔在纸上勾勒一二,大致画出雏形,但细节上还要细想,需要更多的时间。
林蕴画图的时候没避人,时迩就看着她在纸上鬼画符,画得十分抽象。等林蕴多填了几笔,才大致看出,真的是在画农具。
大人说如果林二小姐有特殊的举动,务必要通知他。
如今这算特殊的举动吗?
时迩觉得大人像个有怪癖的恋慕者,把她这个暗卫安排在林二小姐手下,要保护她,还要把她的消息传给他。
自时迩接到这个任务起,谢大人的光辉形象就在她心中灭了一小半。毕竟她真的很难理解,平日里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大人,在感情上居然是安排人偷窥跟踪恋慕对象的人。
时迩不理解,但考虑到她拿着大人的月钱,从书房中退出来,偷偷在房中写了纸条送出去。
然后就迅速回到林二小姐身边候着,随时听她的吩咐。这份贴身丫鬟工作她也是在好好干,毕竟她也收了林二小姐的工钱。
她时迩,拿了钱就会好好办事的,绝不会让上司们错付。
甚至时迩觉得她对林蕴还更好一些,因为她一想到她对林二小姐说了那么多的谎,她就觉得不好意思。
刚刚午睡起身,如意在外面忙碌,林二小姐让她给搭一身衣服,上午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会梳头和搭配的人,中午就给林二小姐搭了一套红配绿,头发也梳得乱糟糟的。
实在是有些掉份儿。
林二小姐居然还不曾计较,真是难得。若是谢大人碰见属下有这种差错,早就把人捂着嘴赶出去了。
幸好中午做的那份冰酪被林二小姐吃得干干净净,否则她真没脸见人了。
***
时迩心里怎么想,林蕴是不知道的,她午睡起来看到时迩给她梳的头,是有些震惊的,又有些想笑,原来古代也有人梳不好头呢。
她就说了,这个发髻也太难维持了。
时迩的冰酪做得太好吃了,以至于林蕴根本不在意她这点手艺上的瑕疵。
毕竟如意梳头手艺极好,让如意来就行了,术业有专攻嘛。
林蕴悠悠闲闲地画着图,到了申时,袁嬷嬷就来教她礼仪,如何行礼,如何饮茶,如何吃饭……
这都是为林蕴之后进宫看太后做准备,也为让她日后再大场面不失礼,能糊弄过去。
袁嬷嬷并不严厉,甚至教林蕴如何省力。
“你准备一双护膝,穿在里面,这样跪得时候不痛。”
“站着的时候,重心放在后脚跟,更轻松一些。”
“你若喝茶姿势不够优美,端着茶少喝两口,这样也可以少去如厕,减少一些麻烦。”
……
林蕴听得一愣一愣的,问:“嬷嬷,你在宫中教礼仪都是这样教吗?”
袁嬷嬷摇头:“自然不是,我在宫中名声可不太好,小宫女们都说我过于严厉。”
察觉到林蕴的疑惑,袁嬷嬷继续说:“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不严格要求你?因为对那些宫女来说,规矩比命大,只要不到位,主子一句话就能要了她们的命。
“但二小姐你不一样,你有人护着,你的规矩是做给别人看的,那便学个样子就够用了,成日里在自己屋子里还要为难自己,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林蕴囫囵地学了个花架子,就听见外面说钱大回来了。
林蕴和袁嬷嬷说了声,快步走到外间,钱大冬天跑出一声汗,压低声音道:“小姐,你让我打听的那位裴大人,七日前就已经死了,今日正是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