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议事没多久,雍渊帝称乏,众人退下。
但众人却不知,在他们走后,宫里驶出一辆低调的黑色马车往国子监驶去。
楚九年虽不知雍渊帝待明蓁什么心思,但总归是不同的,因而在得知明蓁病了的消息,他便知会有这么一遭。
明蓁那小姑娘长得那叫一个玉雪可爱,身子娇娇弱弱的,说话也细声细气,挺惹人怜爱的,便是楚九年也对她说不了重话。
但鉴于此前“偷衣服”事件,他对明蓁的印象还是很复杂。
他靠在门槛那胡乱地想着,不小心歪了身子啪地一声惊动了里边的两个人。
见两人看过来,他讪笑道:“抱歉抱歉!”
随即他轻轻阖上门。
经过这么一遭,明蓁昏昏沉沉的意识总算清醒过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还揪着男人的衣摆。
方才她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连那一句略带抱怨的话也是脱口而出。
这动作和语气完全是对雍渊帝的冒犯,但他并没有生气。
而明蓁因为在锦绣楼一事也对雍渊帝的印象有了改观,再加上她实在难受,不仅没有撒手,反而揪得更紧了,一副生怕被抛下的模样。
明蓁抬头看向雍渊帝,“陛下,您怎么来了?”
她声音软软的带着鼻音,说话跟撒娇似的,跟方才凶巴巴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但看起来都可怜巴巴的。
尤其是她刚才趴着假寐了一会,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水汪汪的,眼眶微红,看起来倒像是哭过一样。
雍渊帝瞥了一眼仍旧抓着他袖子的小手,并未回她的话,反而问她:“怎么只有你一人?”
明蓁懵懵的,环顾四周,才发现周围空荡荡的偌大的学堂里只有他们两人,方才那些人呢?
她病着,根本不想分出死心思去这些,只摇了摇脑袋,呆呆的,“不知道呀~”
雍渊帝终究没忍住,指尖点了点她额头,声音淡淡的,“笨。”
明蓁被迫后仰,相触的地方暖暖的,有点痒,对她来说是很奇妙的触感,尤其是男人动作间扬起来的风带着他的气息,她鼻子动了动,甚至想追随他的动作而去。
只是她到底是有些骨气的,听得男人说她笨,她不乐意了,外祖父外祖母向来夸她聪慧,若不是身子拖累,骑马射箭读书作画并不会比旁人差。
她本就生着病,较之平常性子要更加敏感,这会她嘴一扁,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下来。
她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掉,最后呜咽出声,偏偏她还要解释:“我才不笨呜呜,外祖父外祖母都说我很聪明的!”
她眼泪说掉就掉,雍渊帝被打了个措不及防,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水做的人儿。
他看着哭得抽噎的人儿,不得不主动低头,“朕错了,你不笨,你最聪明了。”
“真……真的吗?”明蓁睁着朦胧泪眼看他。
这是自己招惹的,怎么也得哄好她,雍渊帝哑声道:“嗯,朕从不说假话。”
楚九年原就守在门外,门是关着,但关得不严,明蓁哭的时候,他听见了,还稀奇她为什么哭?难不成是陛下将人弄哭了?
为了满足好奇心,他将门扒开些,伸着耳朵往里偷听,明蓁生着气,也没控制住声音,全被他听见了,甚至他还颇为同情她。
然而待得听见雍渊帝低头道歉时,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堂堂帝王竟向一个小姑娘道歉?
呵,还从不说假话?楚九年暗暗腹诽,您这不就在说假话吗?
但假话又如何?反正明蓁被哄好了,雍渊帝不以为意。
他看着哭得满脸都是泪的小姑娘,递了张帕子给她,“擦擦。”
不要白不要,明蓁伸手接过,她擦着眼泪,却也不肯松了揪住他袖子的手。
雍渊帝顿了顿,到底没出声让她松手,不然等会她又得哭了。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纵容呢?
明蓁擦干了眼泪,脸蛋还是潮红的,很不寻常。
雍渊帝拧了拧眉,道:“你病了为何还要来?”
说到这儿,他声音沉沉的,“简直胡闹!朕派人送你回明府,让太医给你诊脉。”
明蓁听闻大惊,想也没想拒绝道:“不要!”
她揪着男人的袖子越发用力,生怕他跑了一样,她摇了摇脑袋像泼浪鼓似的,“我不要回去……陛下也不要走~”
明蓁着急坏了,难得遇上她的人形大补药,她又怎舍得离开?她不能离开,他也不准走!
突然想到什么,她看向桌上的食盒,方才晴儿叮嘱的话语浮现心头,她眼睛顿时一亮,用欢喜的声音冲男人道:“陛下,我带了药的,我喝完就好了!”
她刚哭过,眼里还泛着泪花,看起来亮晶晶的,似找到了糖果的小孩。
但那不是糖果,是苦涩难以下咽的汤药,这让她又想起了那些日子里的痛苦,放到食盒上的手迟疑着没有打开。
也就在她犹豫的一刹那,旁边横插进来一只大手打开了食盒。
里边放着一个竹盅,用棉布紧紧裹着包了好几层,伸手一摸还是热的,旁边还有一个小碗和一只鹅黄色的荷包,打开一看里头装的是松子糖,是喝完药后吃的,正好压一压苦味。
雍渊帝将倒药的活接了过去,倒出来的汤药还是热腾腾的冒着水汽,伴随而来的还有苦涩的药味。
明蓁小脸顿时皱成包子,她苦哈哈接过来,视死如归般端起来就喝。
她是打算一口闷的,因而喝得急,喝到一半便被呛到了,“咳咳!”
余下的汤药洒了,正好洒到雍渊帝衣摆,上次她是吐了他一身,这回是洒了一身。
明蓁一边咳,一边冲雍渊帝道歉:“咳咳……我……我不是故意的呜呜……”
她又哭,眼泪啪嗒啪嗒掉,嘴角还残留着黑乎乎的药渍,看起来狼狈极了,像个被欺负的小猫崽。
真的傻,但又可怜,看得人莫名心软,如何也指责不起来。
雍渊帝轻叹一声,伸手捏起她下巴,沉声道:“抬头。”
明蓁一愣,脸上便落了一道干燥柔软的触感。
雍渊帝显然没有给人擦过脸,力道重,手法堪称粗糙,便是手帕很柔软,依旧擦得她的脸生疼,因而擦去泪水后脸蛋更是如同剥了壳的鸡蛋般光滑红润。
雍渊帝看着她湿漉漉的双眸,“不许哭了。”
他声音不算严厉,更像是在陈述事实,但明蓁还是扁了扁嘴,不过倒是没再哭了,她看了一眼男人衣摆上的汤渍,忍不住往里缩了缩,唔……我什么都看不见。
她委屈巴巴的,一副受气包的模样,雍渊帝默了默,拿起食盒里的小荷包倒了颗松子糖出来。
“张嘴。”
明蓁下意识张开嘴巴,嘴里便是一甜,是松子糖的味道,她抿了抿,更甜了,很快便盖过了苦涩的药味,她美滋滋地眯起双眼。
雍渊帝看着她,却觉得当真是好哄,眼睛都哭肿了,一颗糖却能让她笑起来。
明蓁方才喝的是此前高太医开的药,有助眠功效,再加上昨儿她并没睡好,这会她眼皮都有些耷拉下来,但她不能睡。
睡了,人就跑了,她努力地瞪大眼睛,但还是渐渐阖上,几次之后她无奈放弃,小心翼翼再次揪上男人衣摆。
抓住了!
她嘴角荡出笑意,露出一粒小小的梨涡,“陛下,可以陪我一会吗?就一小会?”
她用手比了比,揪着衣摆的手还轻晃着,撒娇似的,也不知是吃了糖的缘故,声音较之以往更加甜糯。
雍渊帝总觉得自己是昏了头才答应她,原是有些后悔的,但在瞧见她开心得一下子亮起来的眉眼,罢了,就当是养了一只小猫。
趴着睡并不舒坦,但明蓁不愿走,还要提防着雍渊帝趁她睡觉时偷偷离开,因而趴着睡下时手里还捏着他的袖子,但她发现这个姿势不好睡。
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雍渊帝,见他正低头翻阅书籍没看她,她心下一动悄摸摸拉着袖子垫到了胳膊下。
好了,这下他肯定不能偷偷跑掉了,明蓁安心了,不一会就睡着了。
睡着的她不仅不觉得冷,反倒全身暖融融的,好舒服,她翘起嘴角,恬静的睡颜落入雍渊帝眼里。
楚九年轻手轻脚走进来附到他耳边低语,雍渊帝仍看着明蓁恬静的睡颜,压低声音道:“让她们继续呆着。”
此时校场上,明湘等人正站着聆听上首院首的讲话,这是国子监每年开学惯例。
但明蓁从江南回来并不知晓,明湘等人走前也故意没叫她,倒是有人不忍心想去提醒,譬如明溪。
她晚来一步并不知晓明湘怎么就跟陆莜之搅和在一起了,两人态度明显,皆不喜明蓁。
这个时候,她便不得不衡量是否要冒着得罪陆莜之的风险去叫醒明蓁了。
在她踌躇不前的时候,其实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了,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明蓁,孤零零的,趴在那儿小小一团,好似被全天下抛弃了一样。
她不忍心没敢再多看,连忙走了出去。
今日天气尚算不错,阳光明媚天气晴朗,只是风有些大,吹得头发乱飞,明湘在低声抱怨着。
幸而按照以往,这个时辰应该就能回去了,却不曾想院首歇了几息又上台来,竟是说起了夏商西周以来求学之事,这么久远也不知要讲到什么时候,底下顿时抱怨四起,特别是娇生惯养的女学子们。
明湘爱美,又想在第一天给爱慕之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因而特意梳了个灵蛇髻,这灵蛇鬓很是精巧,但却有些累赘。
今日风大,更显得其笨重,明湘不得不伸手去扶着它,心中后悔极了,面上却还得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突然一阵大风刮来,她头上的灵蛇鬓还是歪向了一边去,即使她努力撑着,但最后还是碎发翻飞,活似个女疯子似的。
这个样子别说去偶遇郡王们,便是在人群里她都觉得丢人。
明湘一肚子气回到学堂,正正好同睡了一觉精神焕发的明蓁对上眼神。
新仇旧恨顿时涌上心头,她怒气冲冲地朝明蓁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