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在苏府门前。
季澈跳下车，伸手先扶永宁长公主下来。
轮到了苏悦遥，她说：“不用，我自己来！”赌气似地径自跳下来，落地时脚还有些打滑，幸好有小厮在边上帮扶了一把。
季澈无奈地笑了声，没再与她斗嘴，只拱了拱手，向永宁长公主与苏悦遥告辞。
深秋的寒风拂面，苏悦遥下意识裹紧斗篷，低头跟在母亲身后，步入府内。
至内室，她伺候母亲卸下外袍，正欲告退，却被唤住。
“遥遥，马车上你未答的话，现下可愿与娘说说？”永宁长公主坐在软榻上，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苏悦遥今日瞧着实在比平时疲倦许多，作为母亲，永宁长公主知道，她定是心里有事，还定是与太子有关的事。
苏悦遥一怔，低声道：“女儿……还未想清楚。”
她有些纠结要不要将梦境告知母亲，毕竟，这个梦太过荒谬，说出来，母亲大概也不会相信。
“你且说实话，可是对这桩亲事有不放心之处？”永宁长公主轻叹一声，放下茶盏看着她，柔声道，“你不要害怕，你是母亲的掌上明珠，你若心中有顾虑，我便是得罪你皇帝舅舅，也要为你谋个自在。”
永宁长公主的目光太过温柔，看得苏悦遥心头一暖，她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娘，我近日做了些奇怪的梦。”
“什么样的梦？”
“我梦见庆泽十八年的冬天，也就是四年后的冬天。”
“皇帝舅舅病重，太子执政，太子跟变了个人似的，纵情声色，残害兄弟。昭表哥被他强扣上通敌罪名下狱，季澈拼死将他救出，被他下令追杀。”
她缓了缓，似有些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那时候我已与他成婚四年，他竟然丝毫不顾夫妻情分将我软禁在密室，逼问我昭表哥和季澈的下落，说要用我引他们现身，我宁死……”
“好了。”永宁长公主神色微变，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语气沉了几分，“只是梦境罢了，这种话不可再说。”
苏悦遥摇了摇头：“不是的，这梦我已做了三次，每一次都比前一次要更真实些。今日我遇见季小二，他腰间那块玉佩，与我梦中的一模一样，连划痕的位置都能对上，我真怕这梦是某种预兆。”
永宁长公主沉默片刻，伸手握住苏悦遥的手，她掌心传过来的温度让苏悦遥稍稍安心。
她轻声道：“遥遥，太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对你一向不错，所以你嫁他我并不反对。不过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若你实在不愿，母亲绝不勉强。但要切记，梦中之事千万不可再与旁人说起，以免招来横祸。”
苏悦遥眼眶微红：“我知道的。”
永宁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郑重道：“你且安心歇息，我会想法子劝陛下和太后将赐婚之事暂缓，也好留些时间给你理好情绪。你父亲近日忙于朝务，府中之事你也多留心，若有不妥，及时告知我。”
苏悦遥点点头，行礼退下。
她拿捏不准母亲对于她的梦境是什么态度，不过母亲愿意去劝皇上还有太后将亲事暂缓，这已经让她心中的那根弦不再绷得那么紧了。
——
与永宁长公主一番交谈后，苏悦遥心中宽慰不少。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中，简单梳洗一番，吹灭烛火，便倒在榻上，谁知刚阖眼没多久，那熟悉的梦魇便再次袭来。
只是这一次，梦里的景象，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比往日更加刺骨。
风雪凄厉，卷着鹅毛般的雪片砸在脸上，冰冷刺骨。
苏悦遥孤零零地站在一座宫殿前。
殿门紧闭，里面隐隐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喊。
那声音，分明是母亲永宁长公主！
须臾，殿门开了，一个老太监捧着明黄色的圣旨走了出来。
紧接着，永宁长公主被两个侍卫押了出来。她只着一身素衣，散着发，往日雍容的面庞此刻苍白如纸。
而最后面，季晔龙袍加身，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踱步而出。
老太监尖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宁长公主季颜雅，伙同逆贼三皇子季昭通敌叛国，罪无可赦，赐白绫三尺，即刻行刑！”
苏悦遥如遭雷击，冲过去想阻拦，可她只是一道梦中的虚影，根本触碰不到母亲的身体，她只能嘶喊：“我娘无罪！季晔，你害了昭表哥还不够，竟然还要来害我娘！”
周围的众人瞧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话。
前方，侍卫上前，将白绫往永宁长公主脖子上用力一勒。
她挣扎了几下，身子便软软倒下，没了生气。
苏悦遥看着这一切，泪流满面。
恍惚间，梦境一转，苏悦遥又坠入了东宫那间幽暗的密室。
她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木鱼早已停下。
“朕当初费尽心思娶你，不过是看中你身后的财势，这几年，我们之间的温情蜜意，都不过是我逢场作戏罢了。”季晔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
他这话冰冷无情，可苏悦遥没什么反应，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从季晔拿着玉佩逼问她季澈和季昭下落的那天起，她便明白了这人是多么的虚伪。
“嘉梦，你过来。”他说。
季晔身后，一名女子静静伫立，听见他的话，缓步走向前。
梦中，苏悦遥费力地想看清她的脸，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衣着十分朴素，个子不算高挑，身姿却笔直如松，透着一股寻常闺阁女子少有的飒爽英气。
季晔侧身揽过那女子，向她宣布：“朕心尖上的人，从来都只有嘉梦一个。”他手指轻抚过嘉梦的鬓发，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朕早就想告诉你了，只是碍于皇祖母和苏家一直没有开口，如今皇祖母病重，苏家也将覆灭，你这颗棋子，已无半点用处。”
苏家覆灭？
苏悦遥的神情在这一刻终于不再麻木，她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晔。
见戳中她的痛处，季晔阴狠地笑起来：“永宁长公主通敌，已自缢，其夫家同罪，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苏悦遥死死瞪着他：“你这是诬陷！”
“那又如何？”
“季晔，你不得好死！苏家人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季晔脸色一沉，抬脚猛地踹向她胸口，苏悦遥倒在地上，一缕鲜血从嘴角淌下。
他挥手冷喝：“拖下去！”
侍卫应声上前，粗暴地抓住苏悦遥的双臂，将她从地上拽起。
——
苏悦遥猛然惊醒，冷汗湿透衣襟，窗外的月光映出她苍白的面容。
她大口喘着气，手指颤抖着抹去泪水，低声呢喃：“娘……”
紫茉睡在外间的小榻上守夜，听见动静，连外裳都没来得及披便跑进来。
瞧见苏悦遥这副模样，紫茉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起来，用帕子轻拭她额上的汗珠。
“郡主可是又梦魇了？这回怎地比前几次还要骇人？”
苏悦遥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抱着膝盖在床上呆坐了许久，才从那噩梦的阴影里缓过来。
紫茉轻声道：“奴婢听见您一直在唤长公主，要不要去请她过来陪陪您？”
“不必，”苏悦遥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娘已歇下，别扰了她。你也下去吧，我没事了。”
“是。”
“等等，紫茉。”苏悦遥忽又喊住她，“你可知长风城里，有哪家的姑娘名叫嘉梦？”
直觉告诉苏悦遥，嘉梦，绝非梦中虚影，或许还曾与她谋面过，可梦中那张脸，偏偏模糊得让她抓不住一丝痕迹。
她想着，紫茉平日里最爱打听京中贵女的八卦，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嘉梦？”紫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奴婢从未听说过长风城中有哪位贵女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郡主梦中出现了？”
苏悦遥点头：“你明日替我打听打听，长风城中可有叫嘉梦的女子。”
“是，郡主放心，奴婢明日一早就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