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入了夜,沈连烛才回到流云峰。
她身上还带着伤,在外面奔波了一日,神色苍白淡漠。
她已经习惯了,在所有人面前维持着一幅冷淡而强大的姿态。
软弱的哭泣,或者是一味的退让,除了暴露自己的无能,没有任何用处。
命运会在你所向披靡时低头,也会在你弱小时咄咄逼人。
沈连烛伸手推开院门,院里灯火通明,空气中浮动着令人食欲大开的食物香气。
她怔然了一下,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起自己今日在后山加固结界的阵法,忙了一天下来,累过了头,所以突然出现了幻觉。
沈连烛迟疑了一瞬才踏入院内,厨房里的声音叮伶哐啷,远远传了过来,给一向冷清安静的小院多添了几分活人气。
……
灶台上,鱼肉煨在汤里,咕噜咕噜冒着泡。
鱼汤炖成了乳白色,切得细碎的葱花和鲜笋在里面沸腾。
走过回廊,沈连烛停在厨房的窗前,朝里面投去一瞥,恰巧和里面的裴烬招对上了视线。
“师尊,你回来了,”屋子里很亮堂,裴烬招笑得很乖,平日带着几分阴郁的眉眼,此时多了些岁月静好的柔和。
阿沅正趴在窗台上舔着爪子,见到沈连烛,激动的“喵喵”几声,飞快窜下窗户,绕着沈连烛“哒哒”几圈猫步,又蹭着衣摆撒娇。
沈连烛勾唇,脸上多了几分风雨散去后的晴朗,她温声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下厨了?”
裴烬招眼珠漆黑,灯火在他眼中摇曳,有层暖色的光,“只是突然喜欢上做饭了,师尊不如来尝尝。”
沈连烛神色稀松了下来,她眉眼平和,“好。”
……
槐树枝繁叶茂,树根深深扎入了地底。
点仙宗开宗时它便在这,如今汲取了数百年的养分,郁郁葱葱的,愈发挺拔粗大,几乎是遮蔽了小半个庭院。
沈连烛,裴烬招和阿沅一起坐在槐树底下,灵力撑起一道结界,挡住外面微凉的夜风,一抬头,就是无边无际的星月银河。
菜上得很快,裴烬招将最后一道鱼汤盛好,就把用灵力保温着的饭菜一盘盘取出,摆好。
菜色出乎意料的漂亮,鲜香扑鼻,与小院常年萦绕的,苦涩药草的气息截然不同。
阿沅小小的猫脑袋顶着一盆掺了南瓜和红薯焖出来的饭,左摇右晃的跟在裴烬招脚边,在裴烬招取过这饭盆后,它又迫不及待的“喵呜”,化身回了那个猫耳猫尾的猫少年,坐在椅子上乖乖等着开饭。
它盯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时不时擦下口水,瞳孔随着呼吸一缩一缩,幽幽闪着饥饿的绿光,显然被馋坏了。
裴烬招烧了四道菜,他还记得沈连烛吃不了辣,因此四道菜没放一点红辣子,既滋补又清淡。
一道笋尖鲫鱼汤,清汤上面浮着些许葱花,味道很鲜;一盘清蒸鸡,腥气的内脏被掏空,鸡身细密抹了一层佐料,肚子里塞满了苹果,红枣和党参,炖的鲜嫩入味;还有两盘凉拌的小菜——水津津的豆腐皮蛋和拍黄瓜。
“师尊,”裴烬招看着沈连烛,“可以吃了。”
沈连烛夹了肉,又舀了汤,随后挨个尝了皮蛋,豆腐和黄瓜,又夸道,“很好吃。”
原本还担心自己做的饭菜,会不合沈连烛的口味……
裴烬招的轮廓在树影里看不分明,但声音显然是极高兴的,“师尊喜欢就好。”
阿沅舔了舔嘴,它被这桌饭菜勾得眼冒馋光,却还是没忘了邀功,“阿沅也帮忙了。”
沈连烛也摸了摸它的头,“阿沅也好棒。”
狸花小猫妖似乎突然害羞了起来,埋下了头,只是垂在身后的猫尾高高扬起来,暴露了它暗戳戳的小心思。
阿沅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它对待饭菜的态度极为虔诚,绝对不会浪费任何一点。
沈连烛吃得少些,每道菜只动了三四筷子就饱了,饭也还剩下大半碗,裴烬招吃得也不多,他并不饿,见沈连烛只吃了这么点,微微拧眉,满桌的饭菜似乎也索然无味了。
“师尊,为什么不吃了?”
沈连烛刚给阿沅夹完菜,阿沅埋头吃得很欢,她闻言抬起眼,对着裴烬招温和道,“今日有些累过头了,没什么胃口。”
今日一早,沈连烛就去了后山,直到夜深才回来,周沛霖也被关在那里,说不定两人还碰上了面,一整日都待在一起。
“哦,”裴烬招的目光在黑夜中有种不易察觉的阴沉,他幽幽道,“师尊若是忙不过来,也可以带我一起去后山的。”
沈连烛没发现裴烬招的神情有了变化,她随口道,“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
“忘了跟你说个好消息,”沈连烛又笑了起来,“魔族偷袭葬魂冢,是周沛霖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然后守山的弟子才通知了周长老。”
“周沛霖这次算是立了大功,掌门说应该会将他在后山思过的时间减去些。”
“你的好友,约莫再过一年就能出来了。”
沈连烛的声音清清淡淡,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欣赏,“他确实不错。”
裴烬招突然笑了一下,所以师尊今日就是去后山见周沛霖了,他就知道,师尊心里还是最看重周沛霖,自己永远也比不上他。
他垂眸,眉眼有些阴冷——自己突然不是很想要周沛霖离开那地方了。
但裴烬招还是轻声说道,“那很好啊,周师兄想必也会高兴的。”
说不定到时候只要周沛霖想拜入沈连烛座下,沈连烛就会像收下当初的他一样,松口让周沛霖也做了她的徒弟。
而且周沛霖恐怕也不需要像他那样死缠烂打……
两人都不说话了,饭桌上一时之间只剩下阿沅的声音,呼噜呼噜扒着饭菜。
气氛漫上,无端的沉默又压抑。
裴烬招不会再问沈连烛,自己和周沛霖哪个更好……
他心知肚明,一直以来,沈连烛喜欢周沛霖,应该都是多过喜欢他的。
他的微笑十分平静,“其实我知道,在师尊心里,我也没有那么重要。”
“唔,”沈连烛愣了一下,一时之间,她也没想明白裴烬招为什么要这样说他自己。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临了,沈连烛叹了口气,头疼道,“你很好,不要妄自菲薄。”
她又转移了话题,“菜要凉了,吃吧。”
裴烬招:……
他整个人隐在黑影中,像个需要被甜言蜜语哄着的大小姐,此时却只听到了这句堪称拙劣,毫不走心的屁话。
“呵,”裴烬招冷笑了一下,有种莫名的阴恻恻感。
阿沅却并没有发觉这饭桌上,另外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它风卷残云的,将剩下的饭菜一扫而空。
……
阿沅吃得有些撑,变回狸花猫形时,肚子都被撑得圆滚滚,它打了好几个饱嗝,又懒洋洋的甩着尾巴,跑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裴烬招冷着脸,收拾了碗筷。
等他从厨房出来,却看见沈连烛倚在廊檐下的美人靠上,清幽的眼微微垂落,墨发滑落颈侧,露出一点雪白的肌肤,连廊旁不知名的山花被阿沅挖回来,在这院中肆意生长。
沈连烛好似对它颇为感兴趣,用眼神研究了一阵子,又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那朵美艳的野花。
她的指尖微粉,月光下,沈连烛轻轻托起盛大而华美的花瓣,真真是人比花娇。
裴烬招抬着眼,他极轻极缓地舔了舔唇。
怀着某种隐秘的窥伺,他站在月光照不到的漆黑夜色中,目光晦涩,声音有些哑,好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幽魂一般,缓缓出声道,“师尊,你是专门在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