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娘子主动拉他的手了

刺扎得有点儿深。

拔掉之后,温热上涌,叶瑾钿才看到他的手背也划拉了一下,白皙中突兀横出一条红线。

乍一看,比黑发落在白纸上还要鲜明。

唉,她夫君这身子,还真是比琉璃更脆弱,须得好好爱护才是。

她对张珉说:“我们先寻邻人帮忙报官罢。”

贼人留在这里,对他们二人而言,也太不安全了。

张珉伸手,想要接过她拿起的烛台。

叶瑾钿一转,躲开:“你手还伤着,小心灯油泼洒,再添新伤,我去就好。”

走了两步,有些不放心,又回头看他一眼。

“我很快就回来,你就在这里等我,好吗?”她的语气都是轻轻缓缓的,一副怕自己大声说话就吓着他的样子。

张珉捧着自己还带有她指尖温度的手,怔怔点头。

好看的人眼神发愣不叫呆,可称“堪怜人”也。特别是在薄雾拢春夜的小院里,他一身青衫立着,直直地看着你,那可比柳树还能留人。

起码叶瑾钿就觉得丢他一人在这里,颇为于心不忍。

可贼人也总得有人看着。

她温声提醒:“墙角有打磨过的光滑扁担,你拿着防身,要是贼人挣脱,你就打他,行么?”

张珉点头,从善如流,转头就去拿了握在手上,好叫她安心。

叶瑾钿这才放心离开院子,推门往邻人家去。

脚步刚消失,墙头两人又冒出来。

李无疾:“唉,世风日下。”

公孙朔:“嗐,人心不古。”

跟随今上打天下的堂堂定国公,居然装柔弱博取美人心,真是堕落!

张珉回头,赠他们白眼一双:“你们实在没事儿干,就跑一趟府衙,着人来把贼收了。”

也好早些让他娘子安睡。

李无疾才不干:“难得见我们昔年恨不得把脸皮割下,变成修罗的玉面大将军用这张——”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怎么糟蹋都不变样的薄脸来哄人,我们怎好不捧场?”

“薄脸”二字,被他说得格外意味深长。

公孙朔没那么不厚道,但也一副“我也想留下长长见识”的促狭模样。

张珉眯了眯眼,抬脚从院子勾了一颗石子,往他们的方向踢去,并附送一字——

“滚。”

两人往左右方向一闪躲,被迫分开,无法继续勾肩搭背,肆意嘲笑他。

“嚯哟。”李无疾拍着自己胸口,一脸浮夸的后怕容色,“大将军可得手下留情,不然属下一个跟头栽下去,可跟嫂子解释不清楚。”

张珉耳朵一动,听到外头脚步匆匆,挑起扁担耍了个棍花,将两个不怀好意的混账东西逼下去。

“夫君。”

疾走归来的叶瑾钿扶着门轴,急喘两口气,手上灯油还晃荡一下,泼落一些在夯实的地上。

地面顿时变得油亮如镜,倒映天上月轮。

月轮蓦然一暗,是张珉赶紧放下扁担,阔步走去扶她:“怎么那么急,小心别岔气了。”

他横起手臂让她抓扶,伸手想替她拍拍背,踟蹰几下,还是虚虚握着拳头垂下,只关切看着她。

叶瑾钿安静站上几息,便缓过气来,抬手拢了拢缩小的一豆烛火,让它也缓一口气。

她抬眸,对张珉笑着说道:“怕四下无人,你独自对着贼子,心里……”她还是顾全他的面子,换了个词,“……惦记我怎么还不归来。”

这倒是说到了张珉心坎上。

隔壁五郎的事情,落影和扶风还没解决,她深夜前去,即便是有暗卫护佑,也委实不安全。

他心中的确惦记。

见他眼神有变,似乎当真挂心此事,叶瑾钿话头一转,拉着他的手入内室:“五郎已帮忙去报官,夫君不必再挂怀此事了。我先替你上药,可好?”

这番话听得张珉心里像压了一捧桑葚似的,泌出来的汁水,把一颗心浸泡得又酸又甜。

不过娘子给他上药……

他意念一动,往下瞥了瞥那又拉住他的手,薄唇抿了抿,压住过分张扬的笑意。

——这是娘子第二次拉他的手。

她的手有一层茧,触上去就像烤过的蜂蜜一样,薄薄的,又带着一点硬度;手指和骨肉也都分明、有力,带着不容置疑又温柔的力度,拉着他往里面走。

被拉着的四根手指,包裹在她掌心里,熏得温热又干燥,十分舒适。

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她掌心脉络的跳动。

“咚咚——咚——”

很沉稳,很有生命力。

他几乎要沉湎在细细的感触中,无法自拔。

叶瑾钿把他拉到内室的柳条圈椅中坐下,找来处理外伤的药箱,翻找出药膏。

怕手上不干净,她还特意用布巾擦了擦,才用食指挖出一点白色的、微凉的药膏,低头吹拂他的伤口,轻轻打着圈涂下。

张珉似乎有些吃痛,手指骤然跳动一下,剧烈得像一只受惊的白毛兔子。

叶瑾钿牢牢压住他的腕骨,抬眸瞥了那轻颤的浓密长睫一眼,大拇指忍不住安抚似的扫过,嘴上轻声安慰道:“很快就好,忍忍。”

她动作更轻柔和缓,指腹在手背食指挠骨一侧,来回打转。

见他不再挣扎,叶瑾钿才安心低头,不再觑他容色变幻到底如何。

直到这一刻,在灯下专注观手背,她才发现,原来美人夫君修长匀称的手,也堪称罕见珍品。

哪怕上面有些细碎伤口,掌心也触到薄茧一片,可却瑕不掩瑜,难盖辉光。

猛然一看,整只手就像是篆书般粗细均匀,线条优美,稳重而不见锋芒;可一旦用力,青色筋脉突兀而起,骨节与挠骨顶住单薄皮肉,才知其藏锋不露痕迹。

且,突起的筋脉整体走势如连绵山峦,透着狂放不羁。

——倒是与他给人第一眼所感截然不同。

张珉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以为自己手上的痕迹没处理好,露了馅。

他小心翼翼觑她,问:“怎么了?”

弓身靠前时,他的手往上一弹,松了松,青色筋脉和挠骨都沉下去,蛰伏起来。

匀停的肉,白皙的皮再次占据上风,给人一种羸弱书生的感觉。

叶瑾钿眨了眨眼,觉得大概是太自己敏感了。

她轻轻摇头,将药收起来:“小心些,不要沾水也不要蹭到其他地方去,涂抹两三日,这伤口也就不疼了。”

“好。”

张珉捧起自己的手,上翘的唇角压住一头,还有一头。

叶瑾钿看着那抹轻易满足的笑意,心想,她肯定是想多了,她夫君多温和一个翩翩书生!

在落影的催促下,属于他这一支卫队的相府府兵,快速换过府衙的统一衣物皂靴,带着横刀踏飒而来,气势汹汹将还在昏迷的贼抓住。

按惯例,为首之人须得分开两人问话。

手下对上自家相爷那张眉眼都低垂,温和无辜的俊脸,实在憋不住,用册簿挡住脸许久,才移开一本正经问话。

其实也没太正经,那嘴角根本压不住,只是亏得背对叶瑾钿,才没露陷。

“好。”末了,他还要压住气息和笑意,假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叮嘱道,“若、若有疑问,再传唤你。”

第一次当着相爷的面,如此豪横嚣张,手下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再多说一句话,就得笑死当场。

他赶紧伸手搓了一把脸,在自家相爷面带微笑,暗藏威胁的眼神中,极力稳住脸上容色,手一挥,声如洪钟,正气凛然:

“收队,把贼人带回去,押入大牢听审。”

张珉:“……”

他有些想和陛下商量一下,换批府兵。

出门时,为首之人脸部已憋得通红扭曲,一个不留神,左脚绊着右脚摔了出去。

“咚”一声,跪得结实。

叶瑾钿听到一阵杂乱的刀鞘摩擦声,惊讶回头,看见方才还威风凛凛的领头,半跪在地上。

“??”

“我没事。”为首之人一抬手,牺牲自己的名声,保全了京兆府捕盗官的赫赫威名,“只是偶然惹得家中娘子生气,自罚跪于门前,还没缓过来,有些腿软。”

其他人也快要憋不住了,赶紧把他架起来,逃也似的跑。

叶瑾钿:“……”

她险些怀疑这些人是冒充的官,但想想又觉得不能。

天子脚下,怎会发生这样的荒唐事。

翌日,于市买菜。

听到此案已立且破,并出了布告,叶瑾钿前去一观,果然和他们昨夜所言一致,才彻底打消怀疑。

相府内,张珉教训属下,已骂得口干舌燥,恨不得掰开他们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平日让你们多读书,非是不听,书到用时方恨少吧?啊!”他拍着长案,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们要不要听听自己昨夜都说的什么鬼话?那是正常人会在外说的话吗!”

谁惹自家娘子生气,自罚求原谅还那么大大咧咧说出来。

属下被骂得抬不起头,只能认罚。

他们小声嘀咕:“笞三十挺好的,读书便罢了。”

那些字奸诈得很,一翻开就跳出来打他们的眼睛,将他们打得头晕眼花,昏昏欲睡。

张珉瞪他们:“不读书,还有理了?”

改天被谁设计陷害,连是什么阴谋诡计都看不懂,他们还想不想安度余生了。

属下抿唇,闭嘴,不说话。

“还有你——”张珉头一转,对准落影,“隔壁院子怎么还没买下,那不知谁家的五郎,所犯之事证据确凿,这都拿不下,你是怎么当差的?!”

此事严格些说,不算相爷的私事。

公事上,饶是跳脱活泼的落影也不敢玩笑过去,只垂头认错,并给自己下了个限期:“七日之内,此人必定伏法,还请相爷稍安勿躁。”

相爷安不了。

天下初定之际,动荡仍未休止。此刻的和平安宁,更像是一张薄纸。若不设法糊上桐油,反复晾晒刷油,便会一戳就破,经不起半点儿风雨。

可即便桐油糊上,也总免不了打来的风雨。

陛下圣明,且仁厚,不会待他们这些功臣如何。但身居高位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更何况朝堂上新老两朝臣子具在,争权是必不可免之事。

他尚且有陛下念旧情竭力保存,可这群手下若是行差踏错,陛下绝不会姑息。他只盼着这群人都警醒一些,机敏一些,办事再利索干净无可指摘一些,且要懂得擦亮眼睛看清所有朝他们射过去的冷箭。

然而——

张珉看着他们噤若寒蝉,又无辜清明,似乎半点儿阴霾都藏不住的一双双眼睛,暗自叹气:这些事情,的确非手下人所长,是他强人所难了。

他撑手扶额揉额角,吞吐两道气息,缓了缓有些急迫的情绪,尔后挥挥手,让这群人各自散去办事。

落影他们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扶风轻轻摇头,让他们听令办事就好,手背往外一扬,让他们赶紧去。

等人都散了,他才安慰张珉:“相爷不必烦忧,陛下乃旷世明君,不会算计功臣。且陛下向来念旧,昔年与石家军对立,尚且因幼时一饭之恩放过他一次,况相爷乎?

“若为落影他们愁心,那更不必了。只要扶风在此一日,必保他们全身而退。”

高官厚禄,一生荣华他没法承诺,但带着他们全身而退,归隐山林,还是可以的。

张珉拍了拍他的肩膀:“四营之中,落影跳脱招人喜,苍鹰太狠辣而不为人亲近,玄隼脑子活泛本事强,却只听我一人言,不顾其他……”他叹了口气,“老臣未去之前,陛下尚且束手束脚,这段时日,靠你替我盯着他们了。”

“属下当竭力而为。”

在相府忙活到后半夜,张珉才回小院。

他先去叶瑾钿门前站了一阵,听里面传出的均匀绵长呼吸静心,才回内室安睡两个时辰。

次日天刚亮,他起来读书,发现缸里没了水,便顺手挑起空担子,打算把水缸挑满。

恰巧,叶瑾钿亦早起。

她站在内廊,伸手展了个大大的懒腰,听骨骼发出“喀喀”的响声,像在抗议她许久不曾活泛它们。

正迈开弓步,打算舒展一下筋骨,便见张珉挑担往外走去。

她一个激灵,脑中蒙着的那层薄雾霎时消散,整个人清醒得无法再清醒了。

“夫君!”叶瑾钿急忙把人喊住,问,“你要去哪里?”

灰白晨色落在张珉身上,朦朦胧胧渡上一圈潮湿而柔软的光晕。旁边栽种的桃杏与青竹,叶片上滴落豆大的水珠,将他衣摆润湿。

他一回头,对她露出温柔笑意。

霎那间,天光都明亮了半分。

“娘子早。我去挑水。”

她当然知道他要去挑水,可他上次出门,一身狼狈回来,昨夜又受到惊吓……

“这怎么行,你这么——”她含糊了一下,把“弱”字吞下肚子,换了个词儿,“唔,斯文,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放着,我来就成。”

她赶紧绕过内廊,走到庭院,伸手就要接过担子。

张珉:“……”

不知为何,莫名有点儿生气。

他转身躲开,没让她抢走担子:“没事,读书人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用不着这么娇贵。与娘子一起分担家中庶务,才是为人夫君的本分。”

叶瑾钿:“……”

这种悟性如此上佳的正常男人,她到底上哪儿找到的。

她虽然欣慰,但还是不敢让他伤上加伤。

离得近些,她都能闻到他身上隐约传来的药味!

想了想,叶瑾钿姿态强硬了些,按住他肩膀,把担子夺走:“可相比挑水、劈柴这种粗重活计,我还是更喜欢你安静看书的样子。”

怕一句话不够份量,她又补充:

“夫君长得好看,去挑水劈柴的话,未免显得格格不入,还是安静看书比较赏心悦目。”

张珉:“……”

娘子怎会喜欢空有皮囊,连水都不挑,柴也不劈的废物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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