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所有人都默认,除了帝王,柳意绵地位最高,从内宫至外朝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宣政殿门口,也无人拦她,径直入了内殿。
慕容恪正低头批阅奏折,手下笔走龙蛇,落下朱红色的批注,听到脚步声,剑眉不悦的拧紧,抬头见了来人,眸中冷意方缓缓收回。
“陛下歇会儿吧,事情总是做不完的,别累坏了身子。”
柳意绵一步步走近,将食盒放在书案上,熟稔的从里面舀出一碗甜汤,轻轻推过去。
看向他时,一双眸子亮的跟水洗过似的,处处温柔、虔诚。
“怎的过来了,再消半个时辰朕便会去寻你。”
慕容恪接过甜汤,顺势将半倾着身子的柳意绵拉过来同他并排坐下,凝着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女子,眼神越发柔和。
柳意绵深知他是个劳碌性子,做起事来常常忘了时辰,久了容易损伤身体,这才过来打搅一番。
也确实是存了一点私心,想同他在一处待着,以慰相思。
时人含蓄,羞于情感外放,慕容恪更是个沉闷孤冷的性子,说不出温言软语,两人相处虽举案齐眉,但除了床榻间闹腾些,平日都很正经。
柳意绵自然不能说想他了,那太黏糊,也不适合彼此的身份。
待他用完一碗甜汤,她只说自己是为孝文帝妃嫔安置问题而来,顺势将整理好的名册递过去。
慕容恪接过去瞅一眼,神情比方才松弛些许:“看来绵绵有想法了,你且说说。”
说起正事儿,柳意绵心中那点儿小女儿心思散去,认真的娓娓道来。
新朝什么都好,就是太穷,哪哪都需要银子,柳意绵敲着算盘,当家当的越发抠搜了。
她想将家世清白的太监宫女们给一笔银子放出去,节省开支,有皇宫在后头撑腰,想来日子不会过的太差。
至于那些无辜妃嫔,有家人的让家人领回去,想出宫嫁人的,宫里也可给一份嫁妆。无依无靠不想出宫的,亦可留在宫里。
她还准备在宫里办一个纺织工坊,让这些想留在宫中之人自食其力,有事儿做也不会闲出病来。
皇宫里贵人做的东西,再卖出去,稍加运作定会万人争抢,也能挣些银子弥补亏空。
日后亦能让命妇们进宫学习,上行下效,宣扬节俭勤勉奋斗之风.......
“只是——”柳意绵一口气说完,看向慕容恪瘦了一圈的面部轮廓,忽然语塞。
慕容恪偏头望向她眼底,“法子不错。只是不懂这些女人身后势力,怕好事成了坏事?”
柳意绵含糊的应了声,便见男人提了笔在名册上划去了十几个妃嫔名讳。
“这些女子有何不同寻常之处?该如何处置?”她看着圈出来的名字,随口一问。
“有几个后妃父亲在朝中当值,这些人都是京中旧贵,心思深沉,如今朝政不稳,他们的子女须得留在宫中牵制一二。”慕容恪没抬头,亦随口一答,顿了顿又道,“余下的,朕留着赏人。”
柳意绵听着他面无表情对这些女子的安排,心中很不舒服,同为女子她厌恶这种将女子不当人看待的摆弄行为。
可他自称朕,摆弄的是帝王权术,她如何能说这是错的?
柳意绵心里实在窝了火,话不经大脑便冲了出来:“若要牵制朝臣,陛下不如广开后宫,选秀纳妃来的痛快,何须用上这些不知深浅的前朝妃子。”
话尽,两人都愣住了。
视线相交,柳意绵心怦怦跳,竟徒生了恐惧,眼眶越来越热,差点儿包不住眼中泪水。
片刻后,慕容恪主动拉住她的手,眉梢微微动,“醋了?”她一向温顺乖巧,罕见说话含枪带棒。
柳意绵不说话,转过身去,偷偷擦了擦泪。
慕容恪叹了声,将她拉过去,拢在怀里认真道:“好了,朕不曾有纳妃的想法,过个一年半载,朕便能掌控全局,届时咱们日子就好过了。”
“真的?”她抓住他的手,不安的问着。
等他点头,心中的大石头方落了下去,刚想再为那些女子求个情,腰封忽然松开,身上的宫装也不受控从肩上滑了下来.......
仓皇抬头间,撞入一片比墨还要浓稠的欲海。
柳意绵脸刷一下红透了,这可是宣政殿,外面日头还高高挂着,他竟起了心思,也太放浪形骸了。
可她心思不在这儿,她还生着气,他怎能只顾自己享乐......
正要推拒,门外倏地响起急切的敲门声。
“陛下,几位大臣在殿外等着,说是有紧急事儿禀告。”福全在外小心翼翼说话儿。
慕容恪早已打了招呼今日下午休沐,他们却来了,定然不是小事,只得揉了揉眉心,起身去接见大臣,起身间碰到了书案,奏折和宣纸滚了一地。
柳意绵红着脸穿好衣裳,眼疾手快去捡,不忘抬头,“陛下你去忙吧,这儿有我。”
“辛苦绵绵了。”慕容恪点下头,大步往外走,出了门,命福全将大臣们喊去偏殿议事。
柳意绵收拾完奏折,视线突然被角落里一道明黄色吸引住,鬼使神差的打开,竟是两道册封圣旨卷在了一处。
一道是册封她大儿子为太子的圣旨。
大儿子聪慧好学,启蒙后便被慕容恪亲自教养着,这几乎是所有人都默认了的事,并不寻常。
另一道则是册封皇后的,上面的名字郝然是‘柳意绵’三个大字。
柳意绵脑子一片空白,眼睛也花了,看不清眼前的字迹,揉了揉模糊的眼,将眼角揉红了才确认了真实性,捂着嘴喜极而泣。
十年了。
她跟着慕容恪已经十年了。
总于等到了这一日。
往后她便是他的妻,可以并肩而立,堂堂正正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妻,而不是他身后籍籍无名之人。
柳意绵抱着圣旨痴笑了足足两刻钟,这才依依不舍的放回,准备回未央宫等慕容恪回来。
分明过了冬至,一路走过去,室外凉风冻人,可她心里飘过一阵春风,扫去了所有荒芜,担忧,惆怅,迷惘.......
回了未央宫,柳意绵嘴角的笑依旧压不下去,温声软语的吩咐宫女们将院子和房间重新布置一番,还亲自剪了几株开得正好的红茶花,放在窗前摆着。
阖宫上下都知自家娘娘心情很好。
待心绪平静下来,柳意绵坐在妆台前,小心翼翼又郑重的拿出箱底一支华贵的红玉步摇。
这是她第一次生产时慕容恪送她的,她只戴了一日便被陈嬷嬷斥责了,说她并非正室,不该逾矩。如今也算名正言顺了。
她心满意足的将步摇插入发间,暗自欣赏了许久。
“娘娘,可是有什么喜事?”陈女官进门,见自家娘娘难得如此欢愉,笑着搭了句话。
陈女官跟着柳意绵有一段时日了,知晓她规矩极好,不该做的事从未做过,一直恪守本分,可瞧娘娘现下的样子,心中某些猜想不言而喻。
柳意绵回眸,浅浅一笑,问道:“陛下晚上要过来,我这打扮好看吗?”她今日穿了一套粉蓝色的宫装,衬得肌肤白皙通透,气质更是清雅高贵。
陈女官眼珠一转,思索道:“娘娘自是盛颜仙姿,不过这衣裳素了些,库房里有一套石榴红的蚕丝襦裙,最衬您了,不若奴婢拿来给您换上?”
柳意绵没拒绝,笑意更胜,陈女官会意,行一礼便离开了。
料想慕容恪那边不会太早结束,柳意绵美美睡了个午觉,之后慢悠悠起来泡澡。
红色花瓣漂浮在水面,鼻尖被淡淡的香气弥漫,舒服的她泡了半个多时辰都不愿起来。
直到陈女官来禀报慕容恪来了,她才利落的起身,头发擦了半干,连外袍也来不及穿,只穿了陈女官拿来的襦裙,外面披一件斗篷便出来了。
柳意绵气喘吁吁进门,缓缓挪到慕容恪跟前,他正立于窗前,修长冷白的指尖把玩着一朵红山茶,让她心跳不受控加速着。
即便一起过了十来年恩爱的日子,孩子也生了几个,她一瞧见他,还是难掩羞涩。
慕容恪快步走过来,发现她发梢湿哒哒的,立即唤宫人来给她擦拭,自己则说了声便去净室洗漱。
想着那两道圣旨,柳意绵如踩在云端,整个人轻飘飘的,头发丝都洋溢着幸福。
等慕容恪回来,她殷勤伺候着,在床笫间更是予取予求。
他从身后拥着她,锋利的牙咬向她脖颈,亲昵又危险的动作,带着强烈的侵略感,将柳意绵吓得全身发麻,不敢动了。
“最近身子可有不适?”
男人突兀的话,柳意绵听不明白,只当他在问她月事可走了。
她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努力放松肢体,温顺的不像话儿。
“绵绵,闭眼。”
柳意绵转过身,没有闭眼,含羞带怯的和他面对面,在男人疑惑中,伸出纤纤玉手,环绕住男人汗湿的劲腰,主动向他绽放。
男人身形一僵,反应过来,怜爱的吻了吻她鬓角。
同时,应邀而至。
随着纱幔落下,视线骤暗。
天边的光华散落,无边夜色滚滚而来,势不可挡。
今夜的慕容恪,亦是令人颤栗,无从招架。
一月之后。
孝文帝妃嫔之事总算处理妥当了,但柳意绵依然很忙,进入年关,又要开始准备过年了。
直至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宫内才恢复了寂静。
柳意绵忙里偷闲,难得有了兴致,取了新雪在亭中围炉煮茶,香甜的气息袅袅升空,并着女子娇俏的笑声,造就一副雪中盛景。
梨汤刚煮好,一个宫女急忙忙撑伞而来,还未走近便开口报喜。
“娘娘,大喜,大殿下被册封为太子了,还,还有,福公公正领着圣旨朝未央宫方向去.......”
纵然早已看过圣旨,听了报喜声,柳意绵还是有些飘飘然,傻笑了一会儿,被陈女官提醒,踩着松软的白雪,咯吱咯吱快步回了未央宫。
宫人们也听了消息,都来了正殿想讨个彩头。
一时间严寒的冷风也阻止不了未央宫的热闹和欢声笑语。
柳意绵换了身衣裳,披了件红狐毛大麾,领着宫人们站在院中,个个都满怀期待的等待着圣旨,等人真的到了,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福全大老远便瞧见了这位柳娘娘,扫一眼她身上的装扮,忽然头皮一紧,直觉不妙。
脚步顿了顿,想往回走,最终还是僵着身体走近。
“娘娘,陛下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