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放瞥了孟拂一眼,又垂下眼大口吃面。
“你别吃。”
孟拂倔强地挑起面塞进嘴里,“不能浪费粮食。”
西北考察时,任何食物都来之不易,他们研究所在沙漠边缘,远离市区,生活必需品都要穿过滚滚黄沙才能到达。
碰上野外考察,身上带的食物有限,多是面包、压缩饼干等速食,粮食不够的情况下,孟拂甚至跟着考察队吃过野菜、草根。
这面再难吃也是热汤面,孟拂连面汤都喝得干净,长久以来的生活环境让她养成了不浪费粮食和水的习惯。
祁放碗里的面还剩下一半,他面露古怪。
孟拂狼吞虎咽把一碗面和汤都吃掉的样子实在和他印象里那个挑嘴的小姑娘不太一样。
他记得孟拂从前刚来自己家时瘦得下巴尖尖,脸颊上都没什么肉,偏就是这样纤瘦,饭菜也吃的很少。
“你男朋友不给你饭吃吗?”
孟拂弯弯唇角,“吃惯了八菜一汤,偶尔吃这清汤寡水的面,还挺解腻。”
祁放冷哼一声,吃掉剩下的面放下碗筷,懒散仰靠在椅背上,眼里含着三分戏谑的笑。
没攻击到祁放,孟拂心里不甘。
只见他薄唇一张一合,张口便是: “你去洗碗。”
“?”
孟拂显然低估了祁放的无耻程度。
他居然让一个失明的人去洗碗?
“我看不见。”
“你摸得着。”
“……”
祁放挑眉,“我做饭,你洗碗,这很公平。”
“我送你过去。”
祁放站起身,端着碗进了厨房。
孟拂挣扎了一会儿,慢吞吞站起身来。
手腕被人握在手心,牵着她一步步向厨房走去。
孟拂垂着头,盯着脚尖。
窗外的阳光落在地上,勾勒出两人重合的身影。
两道影子若即若离,缠绵不休。
她向前一步,祁放就后退一步。
走到水池边站定,祁放退至身后,却没松开手。
孟拂的手被拉住,依次向前摸去。
“水龙头,洗涤剂,洗碗布,两个碗。”
孟拂心中笃定,祁放就是故意为难自己。
他有把自己带进厨房,教自己辨认这些事物所在位置的时间,都够洗十个碗了。
孟拂不语,她拧开了水龙头。
“洗完你自己回去,我去工作了。”
“嗯。”
孟拂轻声应下。
余光里,祁放却没离开。
男人退至厨房外,双手插兜,审视的目光盯着这边。
让人很难忽略这道身影。
孟拂咬了咬下唇,为什么不离开?
他还在怀疑自己吗?
孟拂小心翼翼努力扮演,丝毫不敢分心。
洗完碗,她一步一步,走错几次后,才摸索着出了厨房。
祁放还站在原地,看起来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
只是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似在思考着什么。
孟拂心中隐隐松了口气,却不敢懈怠。
走上楼梯,慢吞吞扶着墙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下祁放应该看不见了。
她转身去关门,冷不丁地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祁放。
没有声息,立如松柏,不动如钟。
面若冰霜,目光凌厉。
好像在演什么恐怖片,祁放就是那纠缠不休的恶鬼,她是斗智斗勇、胆色过人的女主角,沉着冷静,半点没有尖叫出声。
孟拂淡定关门反锁,隔绝了祁放幽怨的目光,心中骂了祁放一万次。
她卸下所有的防备,拿出了手机。
半个小时前,赵文语就给她发了消息。
【怎么样?还顺利吗?】
孟拂叹了口气,回复:【不顺利,没拿到画,还摔了一跤。】
正是下午开工的时间,赵文语闲来摸鱼,竟然秒回了孟拂。
【怎么摔的?】
孟拂把自己失败的计划和经历都告诉了赵文语。
【看情况祁放根本不打算把画给你吧!】
【或许,我再找找吧。】
【那……要是真是他故意藏着画,你该怎么办?】
孟拂苦笑,她也不太清楚祁放的用意,在她看来祁放最多只是拖着为难她,让她等着,等得不耐烦了再给她。
那画对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至于藏着不给她。
既然不想给她,又为什么让她来祁家取?
难道只为了见她一面,亦或是等着自己哀求上他?
孟拂很快否定了这虚无缥缈的想法。
她和祁放之间没什么深得非要见一面的感情,当年对祁放穷追不舍的人是她,得不到回应远走他乡的人也是她。
对于祁放来说,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寄住在他家的拖油瓶。
至于后者,孟拂想,祁放不是那么无聊到恶趣味的人。
【阁楼上没有,可能被他整理到了其他房间吧,我再找找。】
孟拂等了一会儿,才打开门,门外已经不见祁放的身影。
那就先从二楼的房间开始找起吧。
二楼除了她的房间,还有好几件客房。
孟拂挨个找去,还要时刻提防着祁放上来,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孟拂安慰自己,二楼的房间本来也没放太多的杂物,她的画没放在二楼也很正常。
那应该就在一楼了。
孟拂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半,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祁放随时都有可能出房间,她不敢在这个时候继续找了。
一楼的格局十分开阔,只要祁放出了房间,整个一楼一览无余。
怎么找是个问题。
孟拂拧眉苦思,一楼虽开阔,但厨房、洗手间还有祁放的卧室是死角,只要他在这三处,自己就可以去找。
孟拂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主意,主动去了客厅,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
不多时,祁放走出房间,面容略显疲惫。
注意到沙发上的身影,他皱起眉。
“不是在楼上休息,怎么下来了。”
“没事别在家里乱走。”
祁放的语气有些严肃,这让孟拂更加笃定了,祁放就是害怕自己在家中乱走,无意中找到了画。
孟拂心里的希望又燃了起来。
“我有些饿了,就来下面等你。”
祁放揉了揉黑色碎发,坐在了孟拂身旁的沙发上,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
“那你怎么不敲门?”
“我怕打扰你工作。”
祁放看了孟拂一眼,怕打扰他也打扰很久了。
这张嘴说出来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吃什么?”
“玉米鲜虾小馄饨。”
祁放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眉心紧紧蹙着。
“你不会指望我亲手给你包,招待你一番吧?”
孟拂心跳如鼓,玉米、鲜虾、馄饨皮都需要出门买,鲜虾是现剥的,耗时费力,无论是出门买食材还是祁放亲手去包都要耗费一番功夫。
祁放做饭不总是难吃的,这玉米鲜虾小馄饨味道很好,是她和祁放一起跟祁妈妈学的。
孟拂低眉顺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怜一些。
“我离开家五年,这是我最想吃的。”
孟拂的声音逐渐变小,双眼含泪,“祁叔叔说过让你照顾我的。”
祁放斜睨着孟拂,从他这个角度看去。
对方长睫低垂,墨黑色长卷发垂在耳畔落至胸前,遮挡住了脸庞,只能看到挺翘的鼻尖。
祁放忽然站起身,探手捏住孟拂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
孟拂被祁放这个举动下了一大跳,手足无措地躲闪,对方的手却更紧了。
祁放冷笑一声,“好本事啊,孟拂,学会拿我爸压我了?”
孟拂眼睛里泛起泪花,倔强地咬起下唇,纵使心中有千般不愿与祁放纠缠,她爸爸的遗物还在他那。
她壮着胆子,上前抓上祁放的衣襟,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哥哥……”
“求你了。”
祁放盯着这双没有聚焦的琥珀色眸子,手上力道一松,心中顿感烦躁。
他冷哼一声,“我算你什么哥?”
祁放抓起外套,嘲弄道:“你不是五年前就和我一刀两断了吗?”
等到祁放真的出了门,孟拂才回过神来,她抽抽鼻子,整理好情绪。
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没关系,都是为了取到画。
拿到画,她会立刻离开。
整个一楼,孟拂想过最后可能放的地方就是自己的书房。
她过去推门,没有锁。
大大的落地窗下,堆着很多整理箱,桌子上还摞着自己高中时刷过的题,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变化。
这里的杂物很多,孟拂挽起袖子,把整理箱中卷着的画抱在地上,光是她的画就占了好几个整理箱。
如今要从自己这些画中,找到她爸爸的画来实属不易。
打开一张,不是。
这张也不是,不是,不是……
孟拂看着时间,祁家离最近的大型超市要半个小时。
祁放开车的话会更快一些。
都不是,竟然都不是。
孟拂蹙着眉,把所有卷起来的画重新抱起来放回原处。
“咣当”一声,重物落地,孟拂被吓了一跳。
她猛然回眸,原来是自己不小心把地球仪碰在了地上,她重新捡起来,匆匆放回原处。
落地窗外,孟拂听见了汽车鸣笛声,她抬头一看,祁放的身影从车中走出来。
她赶紧出了房间,回到沙发上淡然坐好。
祁放拎着两大袋子东西进门,黑色碎发上一层细雪,离老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
“过来。”
孟拂缓慢起身,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祁放从两大袋东西里面,拎出来了一个小袋子,塞进了孟拂手里。
“你的洗漱用品。”
孟拂有些惊讶,祁放居然还能想到这一层面。
“谢谢。”
祁放紧锁眉心,“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不过是怕你真的向我爸告状而已。”
祁放拎着食材转身就走,嘴里念叨着,“到时候又免不了一顿唠叨。”
祁放掀起眼,眉心皱得愈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神直勾勾望着一处。
孟拂紧张起来,他看的地方,正是书房的方向!
她喉咙滚动,“你怎么不动了?少买了什么东西吗?”
祁放不语,他的眼神盯着一处。
书房的门怎么开了一条缝?
而且……从他的角度看去,地球仪的角度不对。
正对门的位置原本应当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如今一片黄沙地已被汪洋大海所取代。
祁放低敛眉目,问:“你去过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