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要养我

没有了禅院甚尔的支撑,鹭宫水无身体一晃,整个人直接跌坐在了草地上。

变故来得太快,她及时伸手扶住了地面,防止自己身体失衡倒进身后的溪流。但这个反应多少有些仓促,细嫩的掌心被下意识揪住的草叶割破,渗出殷红的血珠。

顾不上管自己是不是流血了,鹭宫水无稳住身形后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往前摸了一把。

可是探出的指尖只拢到了一把空气,空荡荡的,其余什么都没有。明明她的掌心还残留着禅院甚尔心口的体温,但对方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这样不见了。

面上的错愕和茫然都是真的,她眼底怒意浮动,想要把两面宿傩撕了的冲动前所未有的强烈。

天彻底黑了,树林里光线昏暗,可是她脸上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两面宿傩站在原地垂眸看着鹭宫水无,唇角笑意里掺着的冷意越来越多。

她身上的浴衣本来就有几处破损,刚刚又和那个男人窝在一起,现在变得更加凌乱。胡乱系着的腰带有些松散,衣摆重叠,纤细的小腿弯折,从潮湿的衣料下延展出一片伶仃的腻白。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种表情。

原本显得略有些狭长的双眸瞪圆了许多,上挑的眼尾和睫毛投射的阴影配合着让这双金色的眼睛看起来更像猫儿。

一只跃跃欲试、试图扑杀凶兽的蠢猫。

毫无征兆的,两面宿傩往前迈了一步。深红的四目眸光沉沉,他仍旧没有低头。不带温度的视线和浴衣与匕首一起砸在鹭宫水无的面前,他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带着水汽的黑发垂在肩头,尾端因为潮湿而微微打卷,鹭宫水无不再看着两面宿傩,十指攥紧了浴衣还没干透的下摆,她感觉自己头痛欲裂。

一定是两面宿傩搞的鬼,绝对是两面宿傩搞的鬼。

那么大一个活人,就这样带着她心仪的衣服消失了。

人去哪里了她不在乎,可是他身上还穿着她的衣服!

她已经付了代价,按道理甚尔也应该把衣服脱给他,这才算是钱货两讫,才是符合契约关系的对等交易。

可是这全让诅咒之王给毁了。

手背上青紫交错的血管在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下看起来格外清晰,温热的泪滴砸下来,又从手指的缝隙间流出去。

辅助系统强制冷静的功能会在她对任务目标的杀意值超过一定限度时自动开启,鹭宫水无咬紧了牙关,感觉自己的大脑里有无数人在絮语。

警报一遍一遍重复着:“监测到任务者对任务目标杀意值已满,请任务者立刻调整心态保持冷静。”

“监测到周围暂无危险因素,环境安全,符合强制冷静功能开启条件,功能自动开启。”

头痛欲裂,好似后脑勺被人砸开了一道口子。

疼啊……好疼……

眼睫湿润,鹭宫水无的眼眶一片绯红,她抽泣着,肩膀耸动。这哭声很小,可是四周太过安静,任何声响在静谧的夜色里都无可遁形。

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笼下来,让眼前更黑,她下意识抬头,下巴被人擒住,水雾迷蒙的眼瞳里映出一张高高在上中含着不耐烦的脸。

两面宿傩不知何时蹲下了身。

即便是蹲下之后也比她不知道高大了多少,鹭宫水无的身形被他完全遮住,里梅和八岐大蛇静默着站在不远处,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在哭吗?

为了那个消失的男人?

小小的下巴被他紧紧掐着,她被迫抬高了头,可是还在不停啜泣。整张面颊都哭得一片潮红,泪珠一颗一颗滚落,像一场细雨淋湿了他的手背。

两面宿傩盯着她眼尾那团被泪水泅出的嫣红,神情越来越晦暗。

她的确在生气,可是却没有如他所料一般撕咬上来,反而是在无声落泪。

有什么好哭的……

这副快要碎掉的样子可真是狼狈。

眉眼低垂,他看着她下巴肌肤上被掐出的指印,感到某种前所未有的畅意,以及一点烦躁和越来越多的无趣。

两面宿傩露出犬齿的尖端,呼吸喷在鹭宫水无细腻的脖颈,他挑眉:“啧,哭的真丑啊。”

手掌上的力道加重,在他即将捏碎她的下巴时,一只手忽然扯住了他的领口。

那双仍旧含泪的眼如水中明月,鹭宫水无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哭起来丑……总比你……长得本来就丑强……”

似乎明白了她绑定辅助系统时为何神使大人为何会欲言又止,这该死的强制冷静功能让她头痛到快要干呕。

指尖一点一点朝前勾去,她摸到了黑曜石匕首的手柄。

掌心是温热的血液,纤细雪白的手臂勾着两面宿傩的脖颈,让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鹭宫水无整个人都伏在炙热的怀抱里,滚烫的血把她好不容易洗干净的手又一次弄脏,从握着匕首那只手的腕骨开始,整条手臂都颤个不停。

刀刃轻易割破了衣料和皮肉,两面宿傩闷哼一声,余光里是她用力将匕首推进自己心口的动作。

手掌从鹭宫水无的下巴上下移到了她的脖颈,他的表情看起来像要她的头拧掉,但手却还只是虚虚地圈着。

被契约的一方无法伤害自己的主人,这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铁律。

两面宿傩没有也不能再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正因为对这一点再了解不过,所以鹭宫水无才会顶着系统的强制冷静功能下手。要她说这功能根本就没用,真想让她冷静尚且不如直接把她电晕。

虽然头痛得快要死掉了,但是她的手还会捅人,可怕得很。

整个人软得像是没有骨头,鹭宫水无的侧脸贴着他的心口,因为强制冷静功能的效果而呼吸急促:“你赔我……衣服……你这条……坏狗!”

坏狗?

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她的发丝溜进了他的领口。黑发被血黏着附着在胸口的肌肤上,几乎要盖过痛意,痒的让他想杀掉周围的一切。

两面宿傩舔了舔下唇,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她的词汇。

坏狗……

鼻腔里是那股冲天的香气,他感觉自己都变得有点眩晕,但他每次想要走神去做些什么的时候,鹭宫水无的手都会把匕首摁得更深,让他再次清醒。

她拽着他的衣领,努力地想直起上身,但看起来更像是在他的怀里拱来拱去。

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多少有点抓心挠肝,八岐大蛇用自己骨折的手臂撞了撞里梅从肩头蔓延到胸口的伤口,视线紧盯着鹭宫水无露出的那截脚踝。

他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里梅听起来还是有点刺耳,八岐大蛇的语气很怪,他问他:“你能看清鹭宫水无和两面宿傩在干什么吗,他们俩怎么搂搂抱抱的,不会是互相有意思吧?”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里梅转头横了八岐大蛇一眼,声音里透着一股阴毒,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胡言乱语!宿傩大人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一无是处的坏女人!再胡说把你的蛇皮扒下来!”

莫名地感到不爽,八岐大蛇压下唇角,蛇瞳在黑暗里散发着幽绿的光,他将里梅的脸来回扫了一遍,嘲讽之意不加任何遮掩:“就凭你?你打得过鹭宫水无吗?”

反驳的话都已经到嘴边了里梅才察觉到八岐大蛇话里的不对,他皱着眉,紫色眼瞳里有杀意浮动:“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凭借着身高优势,八岐大蛇低下头,蛇类天然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他吐了吐信子,笑意盎然:“你不知道吗,她要养我啊,两面宿傩没跟你说吗?你要是敢动我的话,她一定会生气的。”

养他?

鹭宫水无要养八岐大蛇?

这条愚蠢的蛇到底有什么好养的!

宿傩大人明明只是说让他带着八岐大蛇来找鹭宫水无而已,根本没有说那女人要对八岐大蛇做什么。

他以为她要杀了他……

明明就应该杀了他才对,八岐大蛇是宿傩大人安排去杀她的,她那种斤斤计较的恶劣性格绝对会想要杀了他才是,怎么会养他!

受够了身后这两个蠢货在那里窸窸窣窣发出噪音,两面宿傩保持着单膝顶在草地上的动作,像块石头一样被鹭宫水无靠着。

他没有回头,声音平缓到听不出情绪:“吵死了。”

身后立刻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涌动的暗流,懒得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两面宿傩握住了鹭宫水无的手。

匕首和血肉分离,每抽出一寸,溢出的血就愈发淋漓。她的手很软,在他的掌心挣了两下之后就失去了力气。

都快要晕过去了,还在做这些无谓的挣扎。两面宿傩带着她,一点点将她刚刚插进他心口的匕首抽了出来。

真是精彩的表情变化,连坚持瞪着他都做不到了。

明明被契约无形的锁链扯得四肢钝痛,心脏快要和干瘪泄气的鱼肺泡没什么不同,但两面宿傩还是想要放声大笑。

浑身的咒力翻涌沸腾,凝聚在一起冲击着看似摇摇欲坠的缚心绮罗。

匕首被拔出时喷溅的血液落在他的下巴和她的脸颊上,搞得他们身上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好像变成了完整的一体。

没得到反转术式治疗的血液还在向体外泵出血液,他垂眸,看着鹭宫水无浓密的眼睫被染得深红。

匕首的尖端调转了方向,和铁钳无异,两面宿傩的手力道大到超出了人类的范畴。□□和灵魂的拉扯不断,他压着自己的手腕,不断把锋利的刀刃压向鹭宫水无裸露的颈侧。

只是想想她的血管被割开时血液会像雾气一样在空气里散开他就感觉兴奋。

不知为何,她从刚刚开始似乎就变得有些虚弱,连带着她的术式对他的束缚都松动了。但两面宿傩并不关心原因,他一把抓住了机会,狂热的情绪让他的手都开始有点想发抖。

怀里的人唇瓣翕动,隐约能看见她藏在双唇间的舌尖是如此殷红。她缓慢地吐息,勾着他脖颈的手臂慢慢收紧。

他压低了一点身位,听见她的声音里好像还含着点笑:“这就已经是你奋力挣扎的极限了吗?”

无法动弹,动作凝滞。

她说得对,这已经是他的极限。

即便鹭宫水无已经如此虚弱,即便她的术式变得松动了一些,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仍旧不可撼动,只要她活着,他就冲不开这份契约。

匕首和她的肌肤只差一指的距离,可是却怎么都没办法靠近了,两面宿傩的手痉挛了两下之后像有了自我意识一般缓缓松开了,就像刚刚短暂的仍旧被限制的自由是假的。

鹭宫水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他的手臂立刻将她环紧。

分不清此刻是什么情绪,两面宿傩意识到,他又一次被她耍了。

意识彻底消失,鹭宫水无伴着警报声陷入了沉睡,不关心强制冷静的功能到底应该怎么关闭,也不管两面宿傩会有什么反应。

她在心里想,可恶,那个叫甚尔的男人欠她一件衣服。

对着镜子处理唇角伤口的男人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他的身体一贯强健,除了打架会受伤之外他根本不会生病。

但这已经是第三个喷嚏了,难道是谁正在想他?

草草的裹了绷带和纱布,禅院甚尔站起身,没由来的觉得还是反转术式更加便捷。

意识到了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连他自己都笑了。

唇角被扯动时还是很痛,他‘嘶’了一声,感觉自己的想法实在荒谬。到底为什么会发出这种感慨,搞得像是他这种禅院家卑贱的存在像是和那些少爷一样享受过反转术式的治疗似的。

抓起桌上的水杯时才发现杯子里已经没有水了,禅院甚尔走了两步,坐回了床边。杀光那些咒灵出来之后他的精神就有些恍惚,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记得了。

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他仰面躺下,将一条手臂垫在了脑后。简陋的床铺并不舒适,明明今天过得如此艰难,可是他却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身上的浴衣脏兮兮的,他躺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坐了起来换了一套新的浴衣穿。

本来想直接把脏衣服扔掉的,但不知为何还是迟疑了。禅院甚尔自嘲地笑了一声,真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节俭的美德。

还是留着吧。

要是……要是有人很喜欢呢……

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禅院甚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他觉得自己需要去医院做一个完整的头部检查才行,总觉得自己好像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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