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家里都没人。
贺任出差,徐秋工作那边出了差子,短期内不会回来,阿姨女儿也刚高考结束,听说考得很好,就休假带着女儿回了老家。
贺知意想,阿姨可能不会再来了。
院中有个亭子,周围种满了月季,贺知意平日在家都待在亭子里,偶尔发呆,偶尔看书。
所以贺临礼回来时,她是第一个注意到的。她猜想贺任大概通过什么方式,将大少爷劝回了这个家。
对方并没注意到她,贺知意也不乐意上前讨嫌,只默默看他开门。
进屋的门是密码锁,她见他低头,长指轻点。但房门没开,好像输错了一次。
对方皱眉,贺知意按捺住起身帮忙的想法,终于见对方顺利打开了门。
贺临礼没带任何行李,今天司机把他送到大门外就直接走了,身无旁物的人,进了空荡荡的家。
她确认后续的事应该跟自己无关了,默默收回视线,才刚重新靠上亭子栏边,还没来得及发呆,身后传来声音。
“过来。”
清冽,低沉,以及有些蹩脚的中文。
贺临礼在叫她。
贺知意回头,见他站在门前,目光幽沉,冷淡看向自己。他裸露在阳光下的皮肤,白得像是镀上一层柔光。
贺临礼今天换了常服,那股子凌人的气息削减一些,她愣了几秒,又很快注意到他面上显露的神色。
只有鄙夷和不屑。
贺知意心底一沉,小指又开始不受控的发抖。
她确认,贺临礼讨厌她。很讨厌。
贺临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自顾折回屋内,她不知道贺临礼要做什么,只听话起身,将搁置一旁的书拾入怀中,慢吞吞朝着家门走去。
进屋见贺临礼仰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大摇大摆,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二郎腿姿态。
她慢吞吞挪向沙发,但没坐下,只低着头不说话,贺临礼见她闷葫芦一个,眉头皱得越发深。
“我饿了。”
他淡声,语气中没有丝毫窘迫。
贺知意愣了愣,她看向他,对方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她突然很想问他,他怎么会缺吃的,又怎么可能会被饿着。
但大概率贺临礼只想捉弄她一下,随意使唤她一下,宣示一下他在这个家中真正的主位。
她多少觉得幼稚,但没开口,只默默将书放回桌面,转身进了厨房。她也不会做饭。
孤儿院的伙食都是统一安排的,来到贺家因为徐秋的缘故,她也接触不到这些,唯一会的,大概是阿姨有天特意教她熬的米粥。
贺知意只能凭着印象做,冰箱里还有一点糯米,她估摸着贺临礼的胃口,取了一些,冲洗,放锅,倒米,盖上盖儿,再烧水。
阿姨之前有加了红枣跟枸杞,贺知意在冰箱里搜寻一番,没找到。边上摆放着零星几个鸡蛋和沾着碎冰的小青菜和肉块。
她都简单处理一下,全加锅里了。
灶台上的粥煮得“咕嘟”作响,慢慢热气腾腾,贺知意默默守在一旁,心底的不安逐渐淡了几分。
粥煮好了。
贺知意关了灶台,找了碗盛了粥,稳稳端到贺临礼面前。她系着围裙,手上戴着宽厚的烘焙手套,手心里一碗青白交加的不知名稠状物。
贺临礼只瞅一眼,嫌弃意味一览无余。
贺知意仍端着粥,看见他的神情,再次愣在原地。她无法继续跟他僵持,难得鼓足勇气将那碗粥放在桌上。
她看向他,抿了抿唇,极小声开了口:“是粥,有菜。”
“也有肉。”她补充。
可对方就直直盯着她,显然没有要开动的想法。末了,她视线闪躲,又小声补了一句:还加了蛋。
她想告诉他,这是一碗营养丰盛的粥。
贺临礼笑了。
她抬起了头,呆呆在他面前,暗自绞起手指。
贺临礼鬼使神差端起了粥,但碗里没勺,贺知意也才注意,她刚准备折回厨房取勺,就见对方端着碗直接送到嘴边。
贺知意小心翼翼等待回应,见贺临礼将那碗粥放回桌面。
他只抿了一口,多一点都没吃。
贺知意有些无措,再次低头,闷不吭声。她就像等待审判的羔羊,而这次等来的,是电话声。
贺临礼接听电话,一口流利英文,语调透着几分温润,莫名耐听,她有听懂一些。
贺临礼订了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晚上七点过去。她只觉得欣喜,父母不在,这代表她晚上可以不用单独跟他呆在一块儿。
电话挂断,贺临礼找了纸巾擦拭,后悠然起身,默默走出家门,门外也适时响起车辆启程的声音。
难得他没再挖苦她。
时间点都掐得刚好,证明贺临礼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正留在家里吃饭。他确实只是想捉弄她。
贺知意看着那碗等同于没动过的粥,那粥尚且冒着热气,卖相的确不好。她没能力给这个“贵公子”精心准备一餐。
她把碗里剩余的粥倒回垃圾桶,折回厨房自己盛了一碗,回到餐厅一个人吃起来。
粥没盐味儿,有点肉腥,米粒夹生,菜叶黏糊糊的,没有一点儿口感可言。
是很难吃。
她有一搭没一搭拨弄勺子,门铃突然响起,起身去看,来人是送餐的。徐秋之前有跟她说过,到点了会有人送餐到家,让她好好吃饭。
她把这个给忘了。
贺临礼离开才几分钟,刚好错过这顿饭。她心情转好,甚至为自己做了一顿难吃的粥庆幸。
陆续有人走进餐厅,动作有序摆放各餐具菜品,直至完成后离开。
亭子旁的月季被白日的热气闷出几分馨香,这是独属于贺知意的惬意时光,仿佛贺临礼的到来只是虚惊一场。
以前孤儿院墙外有圈紫藤,花开时大片往院中堆积,遮出一片阴影,护工常把她关到禁闭室中,以至于被放出来看紫藤花时,成了她唯一难得的时光。
院外突然传来鸣笛,将这寂静的夜划破。
车径直开进院中,车灯白炽刺眼,几乎照亮整个院中。贺知意被晃得眼疼,但她很难不去关注车主。
贺临礼又回来了,自己开车回来的。
他还会开车。
他动作比白天时要熟练,从下车到门口,以及三两下输入密码进门,或许还有进屋后熟练走向沙发,然后大喇喇翘着二郎腿仰靠。
再上位者一般审视着她。
贺知意零星的喜悦被淹没了,她祈祷着贺临礼能自己收拾完一切就睡,她可以晚点进去,自己慢慢洗漱休息。
避开一切可能再见的情况。
可祈祷没有生效,一簇灯光直直照到她的脸上,光线过分刺眼,她下意识抬手遮挡,动作闪躲。
贺临礼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手电筒,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将光正对着她。
他理所当然使唤着她:“过来。”
贺知意偏转过头,努力避开那直白又刺眼的光线,幽幽回他一句“不会”。
他还什么都没说,她就拒绝了一切。
对方似乎玩够了,大发慈悲收回手电,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不管什么环境,贺临礼总是这种姿态,总是高高在上,漠然俯视着她的一切。
贺知意偏着头,不看他,也不吭声。
僵持良久,她才听见贺临礼离开的动静,还有对方不悦丢下的一句:上辈子怕不是个哑巴。
贺知意在院中待了很久,久到二楼那盏灯暗去,久到周围只剩下蛐蛐儿叫声,她挠了挠手臂,只觉得脸颊也有些发痒。
一到晚上院中都是蚊子。
估摸着那个少爷已经休息,贺知意才悄声转进屋内,她回到卧室快速洗漱,才刚安稳躺下,外面响起瓷器破碎的声音。
贺知意无心去看。整个贺家的东西,是留是砸,全看那个大少爷心情。
许久没有造访的噩梦重新缠身。
贺知意半夜惊醒,浑身汗湿,她还能记得这个空房子里还有贺临礼在,忍着口干舌燥,蹑手蹑脚起身,小心翼翼摸到厨房。
她犹豫要不要再接第二杯时,身后突然传出声响。
“小哑巴。”
贺知意不在状态,也没有心理准备,杯子从手中滑落。玻璃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她呆愣愣的,好半天才回过神,然后迟缓转头看他。
贺临礼正倚在厨房门框边缘,抱着手,一脸戏谑,带着哂笑。
贺知意无言,挪眼去看地面。杯子碎裂,碎片散落一地
家政阿姨不在,眼下一地狼藉,贺知意只是沉默,她无比熟练找到工具,弯腰开始收拾。
把碎片一点一点扫到一起,再扫进垃圾桶,等做完手上一切,贺知意方才开口说话。
“冰箱里还有杯子。”
她仰头看他,神情专注,雾蒙蒙的眼里映出他的模样。即使他微微倚靠,身躯倾斜,贺知意仍比他矮一头。
她确实被吓到了,眼里满是雾气,朦胧着她来不及遮掩的惊恐。
他突然注意到她颤抖个不停的右手小指。
贺知意察觉,慌忙将手收回袖中躲藏,她吸了口气,大概是在安慰自己,也在努力平复被捉弄的心情。
贺临礼目光直白,像将她的脆弱一览无余。她被他目睹一切,此刻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贺临礼同样无言,视线依旧落在她的右手方向,一直没有挪开,即使她已经把手缩回。
他只是突然想到,好像活这么久来,从没见过贺知意这样的人。这种又呆又笨,还胆小得要死的人。
他讨厌她的。
可不知怎的,看着那双眼睛,涌到嗓子眼的狠话,突然再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