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在腿上的双手传出颤栗,贺知意竭力握住掌心,末了起身,微笑接话。
“我去厨房帮忙吧。”
徐秋少见的没有拒绝,微微点头示意,交代她注意安全。贺知意得到允许,三两步跟着阿姨进了厨房。
阿姨将她拉在一旁。
“油烟气儿重,还要炒菜的,小姐您歇着就好,这边很快就好。”
“我给您搭把手,不碍事儿。”
阿姨从她踏进厨房就开始劝阻,贺知意没有跟对方推拒,默默走向厨房备菜的地方,戴上围裙和袖套便开始择菜。
颤抖的小指在这个过程慢慢停止。
阿姨没再多说,自顾忙络起来,炒菜时贺知意也在一旁候着,阿姨频繁劝阻,贺知意拉开距离,只笑着摇头,人不动。
一直等到菜都备好,阿姨前前后后端抬着菜走至餐厅,贺知意依旧没动。
她不愿意面对贺临礼,没由来的。
但吃饭是逃不掉的,家里平时没有佣人,家政阿姨也会在忙完份内事儿后离开,今天徐秋更是提前交待阿姨离去。
眼下偌大的客厅,仅余一家四人。
贺知意依旧跟徐秋并排坐,贺临礼在她对面,她低着头用餐,偶尔夹一下菜,不经意间筷子碰撞。
贺知意慌忙收手,贺临礼长指持筷,保持夹菜的动作没变,原本安静的用餐氛围,在这一刻变得越发诡异。
徐秋轻轻咳嗽一声,贺知意佯装镇静,又默默吃了起来,但速度明显快了不少。她本想着先吃完下桌,不曾想对面先传来搁置碗筷的声音。
“慢用。”
贺临礼懒懒散散,撂下一句,作势起身离去,却被贺任喝住。
“你要去哪儿?”
“回酒店,休息。”
贺任当即撂下碗筷,瓷器与桌面碰撞,叮当作响:“这是你家,你上哪门子的酒店休息!”
贺知意顿住,徐秋停下动作,三个人视线都落在少年身上。贺临礼扫过贺任,又扫过徐秋,视线最终落在她的身上。
贺知意蓦地收回视线,往嘴里小口送着白饭。
“吃好了客人饭,留你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不是正好。”
又是“叮当”一声,贺知意被吓到,见徐秋也将碗筷搁置,与此同时贺任一掌拍在桌面,怒意明显。
贺知意无措端着碗筷,一番斟酌,最后还是放回桌面,将筷子也整齐摆放。
“临礼,你说出这种话,也不怕伤了你父亲的心。”
徐秋语气有些悲沉。
“怎么?”
“我要为他背着我养了个这么大的女儿,拍手叫好?”
语气平缓,毫无情绪。
话音未落,贺临礼已将目光投向了她,贺知意只觉得身躯僵硬。她回望着他,无条件接受着他对她的鄙夷。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贺任道:“临礼,我知道你还怨我,这么多年你不愿意回家,我都答应了,你徐姨也是想要个孩子,这才迫不得已,你徐姨不能——”
“够了!”
徐秋截住了话。
贺知意藏在桌下的小指不住颤抖,小指贴在腿间,让她觉得自己的双腿也跟着发抖,燥人的天气下,徒余几分寒意。
她从没有哪一刻,这么想逃回孤儿院的禁闭室。
“我吃好了,我先去洗漱休息。”
她准备起身,肩膀却被徐秋按住,对方掌心温热,透过单薄的衣料慢慢传入皮肤,身体涌出的寒意稍减,小指的颤栗却依旧无法控制。
“今晚人都齐了。”
贺任点了根烟,截住要走的人:“不管怎么说,千错万错,错的都是我一个人,跟你徐姨无关,也跟你妹妹无——”
少年低低笑出一声,仓促又明显,伴随这声低笑的,还有椅子划过地面的呲啦声,贺任来不及说的话被彻底打断。
“我贺临礼,可从没有个莫名出现的便宜妹妹。”
“啪——”
巨大的巴掌声清晰而响亮。
贺知意身子发颤,贺临礼右边脸颊一片红意,他在看她,舌头顶向颊腔适应疼痛,朝她嗤笑一声,无事发生般出了家门。
视线中那道背影慢慢变小,直到彻底消失不见,贺知意努力握住小指,人已机械起身,开始收拾起碗筷。
她手上动着,一时无法安慰贺任徐秋。
徐秋瘫坐回椅子上,泄了气一般,贺任揉着额间走来,一边搀扶徐秋起身,一边交待贺知意。
“你今天去了学校,来来回回,也该累了,东西都放着吧,明天阿姨会过来收拾。”
贺知意动作顿住,应声点了点头,看着贺任揽着徐秋上楼,直到偌大的餐厅只剩她一人。
她将碗筷收进厨房,折回清理餐桌,确认一切都收拾完毕,方才熄灯回到卧室。她今天莫名疲乏,本不想动,不过犹豫两秒,最终还是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顺着头顶下滑,思绪随着雾气氤氲,贺知意蜷在角落,脊背紧贴墙壁,冰凉的大理石传来阵阵刺骨的凉意。
脑海中满是贺临礼的脸,还有那眸中海一般的鄙夷,她埋下头颅,极低的哽咽被水声淹没。
那晚过后,贺任出去忙碌了一段时间,一直到徐秋那边的工作有所缓和,四个人才重新聚到一块儿。
贺任突然提议一家人出去放松一下。
徐秋答应了,贺知意没吭声。
贺临礼懒散靠在沙发上,看着毫不在意,但是贺任的提议,难得来了一句“不去”。
其实贺知意也很想说不去。
贺任权当没听见贺临礼的话,转头问起了一直不说话的贺知意:“知意呢?要去吗?”
贺知意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贺任会问自己,她扯出微笑,回头看了看徐秋,终于开口。
“去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临礼你那边的酒店赶快退了,家里请了两个佣人,你的房间之前就给收拾好了。”
“对了,到时候看看还缺什么,安排佣人补上,要想出去转转,叫上知意陪你一起。”
贺任喝着茶,洋洋洒洒交待一通,贺临礼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贺知意却有些坐不住了。
贺临礼瞥她一眼,慢慢端坐起身,端起桌面倒好的茶水,低头喝上,声音传出。
“明天退。”
徐秋明显愣了一下,贺知意也是。
她本以为贺临礼会说不退,但贺临礼没有。她一点儿也不想跟他待在一起,更别说一起出门。
贺任显然也没想到贺临礼会妥协,他拍了拍贺临礼,颇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才像样嘛,臭小子,老跟我对着干做什么。”
贺知意悄悄看了一眼。
对方还在专注喝茶,坐姿至始至终没有变过,俨然一副贵公子模样。
贺临礼是隔日搬进来的。
三辆车前前后后进了院中,佣人也在前前后后搬运行李。贺知意咋舌,她有猜想过贺临礼不可能没有行李,但没想到有这么多。
箱子大小不一,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但见佣人们搬得费劲儿,想来应该不轻。
贺知意有礼貌性提过帮忙搬些小物件,但被徐秋拒绝,她也就乖乖待在亭里,看着一行人忙忙碌碌。
直到车辆离去,贺知意才从亭中走出。
贺临礼的房间也在二楼,跟她的卧室隔了一个书房,贺知意注意到那些箱子不少被搬进书房,突然理解了箱子为什么会那么重。
真是稀奇。
这样傲慢一个人,三车的行李,却大多是书。
贺知意路过,简单扫了两眼,箱子都没打开,也许是贺临礼不让。她转身要走,意外撞上身后站着的贺临礼。
对方倚着门框,身姿歪斜,俯视着她。
贺知意有些无措,一种偷窥被抓的感受油然而生,她稳住身形,酝酿良久,却是怯生生叫了声“哥”。
倚在门上的人愣住,随即就是嗤笑。
笑声很低,但贺知意还是听到了。臊意突然翻涌,传遍全身,直冲头顶,她复低着头,不再吭声。
贺临礼撑起身来,正眼看她。
她低垂着头,脖颈露出一片雪白,今天简单盘着丸子头,耳朵整个显露,他自然而然注意到她发红的耳垂。
他咽了咽,不经意挪开视线,自她身旁越过。
贺知意得不到回应,匆匆离开,掩不住步伐里的慌忙。
一家人的出行是个大工程。
定好外出的时间和目的地,届时必需物品也要提前备好,徐秋带着贺知意一起规划,拿徐秋的话说,这次出行也为庆祝她高考结束。
贺知意笑着应付,但她心里清楚,这次出行,大概率是为了缓和一下贺临礼突然到来的氛围。
转眼就到出门那天。
贺知意带的东西不多,出了卧室,下楼,门外有徐秋说话的声音,她朝着门口走去,却看见客厅那边坐着的贺临礼。
贺临礼回头,看到了她,而后起身。
他腿长,步子大,没几步也到门口。
贺任等在外面,母女二人回应,贺临礼并没说话。贺知意也没想到,那晚贺临礼说过不去的,转眼又跟着一块了。
虽然她打心底里就清楚,贺临礼才是最不可或缺的那个。
徐秋坐在副驾,所以变成了贺临礼跟她坐在后座,她先进的车内,意识到贺临礼是跟她一起,早早朝着最边上挪。
贺临礼弯腰,踏上一脚,看见了紧贴对面车窗的人。他利落上车,车门关上,汽车发动,一家人朝着目的地出发。
贺知意转头,见他单手倚在内饰板上,阖眸撑头,长腿交叠。车内有灯,洒在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贺临礼突然抬眸,转眼看她。
她慌忙收回视线。
贺知意坐得过于端正,两手叠放在直直并拢的腿上,背部脱离车椅后背。
她今天将头发披了下来,眼下微低着头,长发乌黑,柔顺垂着,锦缎一样,挡住大半张脸。
大概又在抿唇,偷偷绞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