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警察局的时候,天色已经乌青。
摔倒在地时磕碰到的部位还在发麻,尤其肩在隐隐作痛,她有些吓到,脸色越发苍白。
回到车上的时候,司机不时看她两眼,但没多问什么,只默默送她返回学校。
途中下起大雨,贺知意不由想到上次看见这么大的雨,还是贺临礼刚到这个家中“一家人”出行的时候。
她突然很想哭,没由来的。
想到自己到这里这么久都没跟徐秋打过电话,再想到警察局里那件荒唐的事儿,勉强装饰在面上的平静,随着急促的雨声碎裂。
她孤坐后座,埋头无声哽咽,压抑的哭声淹没在窗外的雨声中,只剩单薄的身躯颤动。
浑浑噩噩回到学校,又浑浑噩噩回到住所,贺知意颓然躺回床上,就那样沉沉睡了过去。
晚上的交流会她也没有去了。
一个人安静蜷缩在被窝,周围除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冷得不像话的空气,她很想把自己跟外界彻底隔离。
可她只觉得无处可去。
外面门铃响个不停。
贺知意拉了几下被子,试图把自己整个覆盖,以忽略门外传来的声响,可铃声还是在响,越发急促,让人心烦意乱。
耳膜一鼓一鼓地跳动,眼皮沉重得难以睁开,贺知意知道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却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门外的人还没放弃,她听得头疼,最终强撑着起身打开了房门。
许程文敲门的动作顿住,脸上的焦虑还没来得及褪去,见贺知意开门,不免显得局促起来。
他抬手环了环颈,微微偏头,声音也低了几分:“抱、抱歉。”
见她没有出声,许程文仍没正面看她,只继续出声解释:“你今天走的时候说会回来的,交流会一直没等到你来,电话也联系不上。”
“我很担心,所以直接找来这里了。”
贺知意突然理解了她面对贺临礼时的模样,只是那种畏缩不同于许程文,她只是单纯的害怕贺临礼。
“抱歉班长,手机没电关机了,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回学校了。”
手机是故意关机的,但联系许程文这件事,贺知意确实忘了。
她此刻正微微仰头看许程文,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搭在门把手上,白皙纤细的腕骨与冰冷的金属把手形成鲜明对比,越发显得苍白脆弱。
贺知意双眼还有些朦胧,声音倦怠,却极好听,让道歉的话语显得无比诚挚。
许程文忙摇头道不是:“不是,知意,我不是怪你,我只是——”
“我知道。”
贺知意截住他的话,挤出抹笑:“谢谢班长,我真的没事。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我明天会准时去上课的。”
许程文突然窘迫起来,动作也开始无措,这不是贺知意的本意,可她现在很累,实在无暇顾及许程文。
“班长,等交流会结束的时候,我们一起好好吃顿饭吧。”
许程文愣住一瞬,低头注视着她,乌黑的瞳孔中闪烁着细碎的光。
贺知意开口:“你帮了我很多,每次都仓促离开让你担心,也很抱歉。”
许程文像是得到了一直要寻求的答案,朝她郑重点了点头,后才同她道别离开。
贺知意重新折回床上,不知想到什么,她打开了手机,满屏的未接来电和消息映入眼帘。
许程文这边已经了结,他的电话消息暂且可以搁置,再然后是方玥,贺知意本想回她电话,但现在时间已经很晚,她简单回了消息。
还有两个许渊的未接电话,想来是想问她警察局那边的情况,她无意再提这件事,可想到对方是贺任找来的人,还是短信说明了情况。
不管结果如何,也算是给了交待。
出乎意料的,一通电话中,还有徐秋的未接来电,但只有一个。所以应该不着急。
贺知意看了一眼,决定明天再回徐秋。
刚准备躺下,消息弹窗弹出。
【去哪了】
连个问号都没有。
像贺临礼本人一样冷冰冰的问话。
贺知意不由抬头看向那扇窗,对面那座高楼的某处却看不到一点光亮,她收回视线,有些不愿意搭理他。
对方不依不饶。
【去警察局干嘛】
视线被这突然跳出的消息抓住,贺知意心跳在那一刻漏掉一拍,正思索着贺临礼为什么会知道,下一刻又松懈下来。
毕竟司机都是他给她的。
她磨磨蹭蹭,删删减减,最终回了他一句。
【没什么。】
她忐忑等待手机另一头的回话,等了很久都不见对面有任何回复,正准备将手机息屏搁置,电话铃声赫然响起。
安静的环境中,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极为突兀,贺知意一惊,有些慌忙地按了接听,连呼吸都压低几分。
“明天请假,再去警察局一趟。”
贺临礼声音有些沙哑,像刚睡醒,贺知意一时分不清他话语中的情绪,但她没像从前一样默默等他后话。
“我不去。”
不似以前的嗫嚅,贺知意回绝得不假思索,语气果决漠然。
空气没有像她想象中一样凝固起来,她也没有等来贺临礼的批判,他没问她为什么,也没给她别的选择。
“假条我替你批,明天早上我跟许渊过来接你。”
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安排了她。
良久贺知意才淡淡应了一声,对面得到回答后将电话挂断,撑在耳旁的手瞬间垂了下去,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贺知意低垂着头,盯着发黑的手机屏发呆,手臂上的乌青进入视线,难言的酸涩感和身上的隐隐作痛交替。
她顺势将身体往前倾倒,伏着身子却好久都发不出一声轻微的呜咽。
算什么呢,这些事。还有她,她又算什么。
失眠整夜,贺知意很早就出门等待,她不知道贺临礼在哪儿,但即使知道也不愿意去找他。
昨晚那场暴雨带来的阴霾一直没有散去,外面的天阴沉得不像话,她抬头,见走廊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人。
那人也注意到她,加快了脚步,小跑着赶了过来——是许程文。
她今天要走的事又忘了跟许程文说了,本来昨天刚答应过许程文今天会去上课的。
许程文三两步赶到她面前,还没停顿便先开口:“知意,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
天气不好,但许程文在笑,看起来很开心,贺知意盯着他看,不免觉得那笑容像穿过厚重云层的光,刚好照在了她身上。
少年身上总有蓬勃的朝气。
“知意?”
许程文俯下身唤她,一连叫了贺知意几次,不知不觉靠她靠得越发的近,贺知意察觉,下意识往后退却几步。
许程文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快速往后拉开一段距离:“抱歉。”
他有些懊恼。
“是我要抱歉,班长。今天也有事要离开,所以早课不能去了。”
贺知意看着他,目光却缓缓移开,透过他看向后面,许程文注意到她的转变,循着她的视线往后看。
又是贺临礼,还有另外一个陌生男人。
他不自觉皱起了眉,颇为不悦地转过了头,贺知意也早已收回视线。
许程文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贺知意身旁,对面的两人也逐渐走近。
许渊穿得很正式,像贺知意见他的第一天一样,通体黑色西服,气质不凡,但今天在他身旁的是贺临礼。
贺临礼同样一身制服,裁剪得体,极为修身,衬得他更多了几分贵气。
这是圣伦斯学校特有的制服,之前的一切猜测都合理起来,贺知意到今天才真正确认,贺临礼是圣伦斯的学生。
“哥。”
“许律师。”
贺知意低低唤了两声,算是问好。
许渊先一步回应:“贺小姐,好久不见。”
贺知意微微躬身,没再开口。
等两人走近,许渊跟贺知意寒暄结束,顺势也向站在贺知意身旁的许程文问好,许程文有些意外,愣住一瞬后回握。
贺临礼自到来时却是全程沉默,甚至没将视线落在除贺知意外的人一丝一毫。
他插着手,视线下落看着贺知意,那张精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他对她一直都是这样,贺知意渐渐习惯。
有风穿过走廊,贺知意穿得并不厚,隐隐感觉到冷,临了贺临礼开口。
“好了吗?”
贺知意仰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得到回答,贺临礼没作任何停留,洋洋洒洒转身离去。
许渊叫她一声:“贺小姐,走吧。”
贺知意转头看向许程文,许程文满脸的疑惑,眉眼间都是担忧,他欲言又止,再度等来贺知意的无用宽慰。
“不用担心,只是小事,还有我哥一起,回来的时候一定跟你联系。”
许程文想说的话被彻底堵在喉间,他沉默了一会儿,后也笑了笑,朝贺知意招手告别。
“知意,我等你。”
即使贺知意总是忘记,即使她每次都这么告诉他,最后又都变了卦。他不介意,只要是贺知意。
贺临礼的身影渐渐变小,许渊正在原地等她,她朝贺临礼离开的方向走去,许渊顺势跟上,许程文目睹他们三人离开。
今天是许渊开车。
贺临礼不在副驾,他早早坐在后座上,许渊先一步上车,贺知意正准备朝副驾去,后座却传来贺临礼的声音。
“坐后面。”
贺知意闻言,先是看了一眼许渊,许渊笑得儒雅和善,并不表态。她微微抿唇沉默,缓缓朝后座走去。
她上车,车门关闭,车内空间彻底封闭。
贺临礼还是以往的模样,翘着二郎腿,一手倚靠车门慵懒撑着头,见她坐进来,只偏头看了一眼,后懒懒收回视线。
“安全带。”
贺知意察觉,匆忙去寻,又匆忙系上,全程没有吭声。
车子启动,肩侧的安全带不时勒出痛感,她低着头,手不自觉拉上安全带,身体也隐隐往后撤,试图降低一些痛感。
她知道有摔到肩,但没想到现在会这么痛。
“贺知意。”
突然被叫,贺知意怔住,转头看他,不过一瞬便收回视线,莫名显得狼狈。
“肩膀怎么回事?”
他又问,声音压低几分,分不清悲喜,但光是这样,就让贺知意心底发酸。
她重新低下头去,只感觉眼眶也开始泛酸。但是贺临礼就坐在她身边。
她甚至可以想象。
他该是怎样俯视的姿态,漠然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