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德吓地七窍没了八窍,险些魂归九泉。
他还来不及反应,侍卫的手掌已擒住他的胳膊,如铁爪嵌入皮肉,他余光扫到侍卫腰间的宝剑,阴冷可怖,脖子已感到寒凉刺痛,立时毛骨悚然,浑身剧烈颤抖。
求生的本能叫他反应过来,拼命狂叫道:“太子殿下!臣有话要说!!”
可是无人听他。
他一时脱口而出:“臣是受了小女的命令,是宋轻风,是那死丫头让我这样做的!”
李岏已走到远处的脚步一顿。
他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侍卫立刻停了下来。
秋日天气,宋怀德满身的汗却如浆落下来,全身上下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了彻底。
他不过是绝望之中随手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女儿都已是太子的人了,这救命稻草,果然令太子动容。
他跪伏在地,脑子居然难得飞快地运转,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女儿。。得了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今日特意入东宫来服侍殿下。。”
“只是,只是她出身低贱,草野长大又没什么见识,一边子激动不已,一边又忧心自己不能得殿下您的喜爱,因此才叫我特意留在宫里照应她一番。”
“若是殿下召她,便也罢了,若是不能,便叫小人想尽办法能叫太子殿下闻点这药,小人打包票,这药药效极好,只需沾上一点,就能水到渠成,欢喜无限。说来这药闻了也没什么坏处,倒是叫人快活得很呢。”
全福恨不得踢死他,斥道:“胡说什么,宋娘子小小年纪,怎能知道这些东西?”
宋怀德以为他不信,急道:“她她她的老娘乃是当年春风楼里一等一的姑娘,那手段可了得,我这些三脚猫可都跟着她学来的,小女还继承了其九分之姿呢。这些年她流落在外头,这些手段谁知学了多少去。”
说着跪前几步,谄笑道:“她做出此等事,殿下您也不必留情,定要拿鞭子好生抽她个皮开肉绽,打上两回,也就老实了。”
李岏双手卷在黑色披风里头,内里却已握成了拳,面上覆了寒霜。
尽管这草包说话漏洞百出,全不能信,可这对父女,却到底是一丘之貉。
他原本并不在乎她是谁,不管是宋姑娘李姑娘,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他想起前夜宫宴上的事,虽不记得她的长相,但是那双黑眸却映着烛火。
或许私心里,他隐隐觉得,能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子,又能不堪到哪里去。
人总有许多身不由己。
可是如今想来,有其父必有其女,这种人生出的女儿,还出身低贱,能是什么样的好人?
更何况,他的好父亲,怎会无端端给自己赐个良妾?
他分明是有意的。
故意将这样不堪的人送到自己身边来。
故意叫他以后和这样的人沾亲带故。
还故意在他欲要立太子妃的前夕,叫他难堪,给他和未来的太子妃一个下马威。
李岏气极反笑,欲要发作,可转眼瞧见这人痴蠢模样,与这种人沾上半点关系,都平白失了自己的身份。
满心的怒火不知为何突然泄了,只剩最后的厌倦。
“一并处置了。”
宋怀德还未反应过来什么叫一并处置了,全福面色一红,已一把跪上前来。
压低了声苦苦哀求道:“太子殿下,您千万三思。这宋氏蝼蚁一般,万不值得您动半点肝火。只是,奴婢斗胆进言,那宋娘子,以后您只管将她远远地打发了也就是了,眼不见为净。”
全福满头是汗,说着又对着高守拼命使眼色。
高守横眉站着,一动不动。
他心中将高守骂了个遍,也不敢去看殿下的脸色,只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道:“太子殿下,哪怕过些日子再处置也不迟。”
这两日宫中关系已经走铁丝一般,陛下那里的怒火,一触即发。
近日灾款贪污案,十皇子的事,接二连三,他便是拼着死,也不能再叫殿下做出惹翻陛下的事来。
。
刚经历了一番云雨,又泡了个热水澡眯了半晌,出来之后,宋轻风却瞌睡全跑了。
她不睡,几个嬷嬷也不走,围着她,重又一番梳妆打扮。
用高嬷嬷的话说,这样才是好兆头,预示着以后承宠不衰。
她们将发钗重又给她归拢了归拢,又挑来些好的,重给她戴在头上。
宋轻风看着菱花镜里头眉眼含粉的女子,脑海中却似乎瞧见那人清冷的目光看过来。
不一时,却又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高嬷嬷喜笑颜开,与宋轻风笑道:“这必是赏赐下来了,连夜送来,可见太子殿下看重姑娘呢。”
说着扭着腰肢就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果然还是太子的近身内侍,顺意。
顺意飞快地看了一眼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见她双颊含春,嘴角含笑,忙移开了目光道:“传太子殿下令旨。”
几个嬷嬷忙拉着宋轻风一起跪下听旨。
顺意清了清嗓音道:“传太子殿下令旨,宋氏女仪礼不端,言行失矩,罚去宫墙处静思一夜,望能沾染天地纯洁,去污洗心,反省自身。”
屋内一时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嬷嬷面上不知该做出何表情,五官都扭曲了。
好一会高嬷嬷结结巴巴地问道:“顺意公公,您莫不是听错了吧?”
顺意变了脸色道:“胡说什么,这是太子殿下的令旨,奴婢何来的胆子,半个字可都不敢出错。”
屋内重又恢复了寂静。
这是明旨直发,不出片刻,所有人都会知晓。
第一次侍寝之后,没得殿下赏赐也就罢了,居然被罚去站墙根,让去污洗心?
这何止是落了脸面,简直就是天大的笑柄。
莫说满宫之中,便是自开国以来,就不曾听过这样的笑话。
几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憋得着实难受,好一会才想起这正主就在面前。
此刻宋轻风却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许是过于震惊,嘴角的笑意居然还没来得及褪去。
顺意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小身影,倒是生了丝怜悯。
却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宋娘子,请吧。”
宋轻风叹了口气,撸了撸衣服,从地上起身,与顺意道:“我去穿些衣裳。”
自己而今这衣裳,中看却不中穿,出去只怕要冻死。
顺意低了眉眼道:“烦请姑娘动作快些,奴婢还要回去交差。”
宋轻风动作倒确实是快,不过眨眼就换回了自己的衣裳,还没走,高嬷嬷却忽地一伸手将步摇从她头上拔了下来,脸上的笑意全没了,冷眉冷眼地道:“这步摇是内造局的宝贝,经不得摔,且等姑娘下回侍寝之时再戴吧。”
呵,侍寝第一夜竟被罚去站墙根,哪里还有什么下次。
几个嬷嬷也不由分说,拥上前来,将她发上的钗戴尽数拔了去。
一时青丝如瀑,散落下来,带着几丝凌乱,尽是狼狈。
宋轻风扯了扯落在身前的头发,总不好这般披头散发的出去。
她从怀中抽了根绿色发带咬在口中,双手拢起了头发,三两下就将散落的头发绑好了。又五指握成爪,对着镜子梳了梳刘海。
虽然没有方才的温婉动人,倒是露出干净活泼的小姑娘模样。
没了那些累赘,整个人都轻盈了不少,宋轻风龇牙朝着高嬷嬷道:“难怪太子殿下没夸我,倒是夸这发钗不错,原来是内造局的宝贝。”
高嬷嬷面色一变,握着发钗的手抖了抖,心知她说的未必是真的,但却不能冒险。
太子殿下若是真夸过这枚发钗,这发钗她便再送不得别人,更不能变卖了。
这是她咬牙贴了好多提己钱买的,这算是废了?
宋轻风不顾高嬷嬷难看的脸色,朝着顺意笑了笑道:“烦请公公带路吧。”
方跨过门槛,又忙道:“哦,再等等。”
说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一步跃进屋内案旁,大袖一挥,只听哗啦一声,桌案上摆着的几盘点心尽数被她扫入宽大的袖中。
“。。。”
宋轻风出来见顺意欲言又止,倒先疑惑问道:“方才的旨意上,没说不让吃东西吧?”
那。。确实没有。
从昨夜到现在,几乎没进水米,方才又劳作了一番,虽然劳作的人不是她,但也是耗了不少气血的,宋轻风早就饿的不行。
还是方才洗澡时先取了块垫了肚子。
她又拿过水壶来咕嘟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喝多了只怕夜里不太方便。
只能忍忍。
再想了想,似乎也没其他的了,便转身跟着顺意往外走。
顺意眼观鼻鼻观心,小步在前带路。
。
“嘎嘎!”
第五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晨曦的光终于从东边的云层里慢慢散了出来,天快要破晓了。
弥漫在周身的寒气却愈发有些重。
宋轻风困得不行,站在墙边打盹,下意识双臂环抱得更紧了些。
哪知迷迷糊糊中突然感觉肩膀一热,一股奇怪的味道蔓延过来。
她疑惑地眯眼看去,迷蒙的视线方瞧见,不由得血气上涌。
破乌鸦居然欺负她!大清早地给了她一份热乎乎的大礼!
宋轻风眼皮打架,半闭着眼睛,恼怒地右脚尖向上一踢,一粒小石子飞到了她的手中。
不过转手,就对着天空一群乱叫的乌鸦就扔了过去。
只听“嘎”的一声,惊慌嘶哑的叫声传来。
方才那只送了礼的黑翅乌鸦中了招,竟啪嗒一声落在了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