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此话当真?”两名汉子虽是市井出身,也不至于谁人说什么都信的,免不得质疑一二。

花袄子汉子鼻子里哼出一声,“不信就罢,我又不是兜售时文的,赚不着你们兜里一分一毫,作甚糊弄你们。上一回我是劝过你们的,梅花宫宴不必去,讨不着好的,你们偏不听劝。这次的消息是我那做内官的叔公捎来的,他被调去了温室殿侍奉,温室殿里头那位你们若是都信不过,那我无话可说了。”

绿衣汉子性子滑不留手,赶忙奉承起来,另一名汉子半信半疑:“高惠妃协领六宫,她的话自是极有分量的,然她与先皇后积怨,又有一子誉王,誉王党一门心思打压魏王,焉知她放出这消息不是为了故弄玄虚,抱蔓摘瓜?”

“曾兄不亏是上过几年私塾的,竟会‘抱蔓摘瓜’这个词!”绿衣汉嘿嘿一笑,转而道:“是啊庆三郎,你的情报是既迅速又准确的,我们没有不服的,只是这姜九娘到底出自旁支,就是名医方士看了,都说她活不过双十,究竟因何被选中的?何不与我们细细分说?”

名唤庆三郎的汉子这才松了口:“旁的我不多说,就说一桩,前夜魏王被刺客袭击,姜九娘舍身挡剑。陛下得知,亲口赞誉姜九娘痴情不改,丹心如故,现下已在着手拟旨了。”

这话一出,四座的食客都是叹服,姜聆月反而是满腹狐疑,待听到庆三郎所说“陛下亲口赞誉”几个字,她心里石头落了地。

这决计是假话。

依着圣人的性子,目无余子,不问俗事,她一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娘,为他心尖子上的长子挡剑是理所应当的,他不可能因此对她青眼有加,甚还降下抚旨。

是以这些风言风语,她全部一笑而过。

姜燃玉今日上值,兄妹二人顺路搭了一驾马车。

纵使他受过谢寰帮扶,也不能容忍旁人如此议论他的阿妹,气急之下就要出声呵斥,姜聆月抬手拦住了他,劝道:“阿兄不必介意,市井流言,不足信尔。”

姜燃玉面色阴沉得几要拧出水来,“我怎能让他们如此败坏你的名声。”

“阿兄慎言。”姜聆月正了容色,思索片刻,道:“名声终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并不十分打紧,更何况是于我这样的人。”

姜燃玉欲言又止,眉眼间更添一层郁色,姜聆月笑笑:“阿兄且放宽心,我必不会是魏王妃。”

姜燃玉不解:“为何?”

还能为何,当然是谢寰与她定好了的。

“千金之子,岂会弃诺。”姜聆月信口道,倚着一线窗槛,看窗外云舒云卷,落花流水。

姜聆月临到楼府大门,才发现事态与楼飞光所说的大不相同。

宽广的拱梁朱门前,车马骈阗,门庭若市。以青玉为阶的踏道上,挤挤挨挨排布着不可胜数的香车宝马,其中不乏名门贵族、京中富户的车马,当先的几乘驷马高车,还是亲王规制的。

这架势哪里像是邀人闺中小聚,倒像是在举办阖府大宴。

姜聆月看到这一幕,眉心微微一蹙,不免有些踟蹰,甚至起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幸而念头刚起,楼飞光就领着贴身女使,从斜刺里迎了上来。

她打眼一看,见她今日身着春兰色对襟襦裙,戴一对嵌着珐琅的银手钏,细细一副银项圈,头顶是缠着青丝的特髻,作飞燕形状,对插着羊脂玉簪,配合她的水色肌肤,宝石眼睛,清冷脱俗,又不失大气。

姜聆月心性/爱美,更爱看美人,楼飞光作此装扮显见得用了心思,确不是为了大出风头,因而愿意驻足下来,听她如何分说。

楼飞光在梅花宴上承了她的情,自觉与她脾性相投,这次又是自己主动邀约,立时放下了初见的生硬戒备,自然而然地覆上了她的手,向她招呼:“你来的正巧,我让小厨房备了热乎的鳜鱼汤,还有庄子里才送来的报春果,个个鲜艳饱满。上一次在宴上见你多用这两样,想是爱吃的,快同我去院子里闲话,外头这些人与我们并不相干,不必理会。”

姜聆月经过上一次相处,已经大致摸出来楼飞光的品性,面皮薄性子轴,本心确是好的,很有些为人医者的赤诚,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此番听了她的话,心下信了三分,遂了她的意,与她一同进了门。

楼飞光自知理亏,见姜聆月并不多问,给她留了情面,心生感激,一面问了她的近况,一面向她一一解释:“我料你也是喜静的性子,又是为了替你调养身子定下的会面,原就是想清清净净找个地界,我们二人深说一下病情,拟定好方子,你若想逛园子,我领你四处逛逛,抑或吃些香茶、果子,横竖自己人,怎么都好。偏偏……”

“偏偏我有一个表姊,出身琅琊王氏,是我姑姑的独女,极得我祖母爱重,而她早年随父亲外放,去了登州,五六年不曾回京,我祖母日日念着她,近日她一回京,就接她来楼府小住,这还不够,闹将着要办接风宴,琅琊王氏家大业大,她在自个儿家,要办多堂哉皇哉的宴不能?怎么就要在这……我算着你来楼府就在这两日,多次推阻了,可、可我阿耶去得早,这些年我阿娘寡居,只有我一个女儿,和一个义契的阿弟,说话没有分量……实在、实在是我对不住你。”

姜聆月心道,楼飞光年少失怙,孤儿寡母,背后少不了凄风苦雨,不怪乎她多愁易感,况且她深知,楼飞光如此动气,不止是她的祖母不顾她的意愿置办接风宴,还有她那位王表姊的缘故——甫一回京,不在自己的本家安住,偏生挑她登门这一日行事,如此不偏不倚,若说是巧合,她可不信。

实不是她自视甚高,而是她头顶这个‘准魏王妃’的名号太过响亮,响到这位远道而来的王氏女,都忍不住要来探一探她的底了。

早晚会有这么一遭,反是她无故牵连人家女娘受气了。

她想到这,回握楼飞光的双手,轻轻巧巧一笑:“你难道没有听过么?”

楼飞光仍是陷在情绪里,眼眶发红,不明所以:“什么?”

“前朝平阳候曹寿为救亲子,尚且长途跋涉,千金求医,方得名医襄助。我从开化坊到务本坊,左不过一二十里的路程,你也宅心仁厚,不收取分文,还要对我好生招待,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么?”姜聆月嘴角弯弯,像一笔婉转的月钩,就算是故作玩笑之词,也能真真切切让人发自内心的松快。

楼飞光噗嗤一笑,眼底的泪意收了回去,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道:“我带你走园子里的小路,不独僻静,风景也好。”

姜聆月点点头,随她把臂同游。

纵然平遥楼氏不是五姓之一,凭着当年跟着陈郡谢氏一起打天下的情分,也能够让楼府老太爷受封国公,后世代代世袭罔替,再者,大梁开国皇帝梁高祖的发妻楼皇后,正是楼府老太爷的胞姊,她本就是百年一见的女中豪杰,守得娘子关,治得家国事,若是她健在,合该是统领西六宫的皇太后,就连圣人都要被她压过一头。

既有国公府的爵位加持,又有开国皇后的荣光荫庇,楼府的规格殊为壮观,整体作三路五进的布局,在此基础上分东、西二院,东院常住着楼老太爷、太夫人晋氏,还有晋氏所出的二房、三房。

老太爷原配所出的长房一脉就在西院,楼飞光的父亲正是长房长子,楼飞光回京以后自是住在西院,偌大的西院不过几个主子,不比东院人多热攮,空出来的地方大都用来造景了。

楼飞光领着姜聆月一路向西,沿路亭台楼阁,层叠堆砌,就连园中一草一木都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风光。

临到了一方湖泊前,湖面一碧万顷,水光潋滟,湖上更有凭栏远眺的水榭,坐落在亭亭而立的莲叶间,湖岸与水榭仅以一架浮桥连接,浮桥掩盖在碧绿莲叶之下,行走在其间,就如凌波于水面,着实是意趣横生。

姜聆月从未见过这种造景,不免多看了几眼,楼飞光见她感兴趣,向她介绍:“这湖泊名唤镜湖,是我出生那一年填造的,因为引了温泉活水的缘故,莲叶常年都是青翠欲滴,荷花比别的地方早开得多,二叔就有了浮桥这个巧思,实则这整个镜湖都是他的主意……”

“竟是骠骑将军所造?虽说我尚年少,对于骠骑将军亦有耳闻,他与令尊都是难得的忠义之士,足矣名留青史。不想他在平日生活里也是别有情致。”姜聆月眼睛一亮。

楼飞光强笑:“是,二叔乐天达观,豁达大度,为此还担任过魏王的武学师傅。不过…我倒宁愿他们做个无名之辈,总好过……”

姜聆月知道她的意思,老太爷的原配崔氏共有二子一女,长子就是楼父,出生就定了世子的名分,自小能文能武,忠孝两全;次子即是姜聆月提及的骠骑将军,赫赫有名的楼二郎楼箫,十六岁就中了武举头名。二人当年都是了不起的遮奢人物,然而八年前突厥南下,西北大乱,楼父身为朝中大将带兵出征,连同楼二郎在边关抵御异族,那一战打了整整七个月,楼父用自己的性命、无数将士的尸骸、守寡的妻子,换回了边关数十年的太平。

楼二郎同样没能回来,终其一生无妻无子,尸骸都没有一具。

此后崔氏一病不起,老太爷无心续娶,扶正了妾室晋氏,连带着她的孩子承袭了爵位。晋氏小官之女,为人谈不上刻毒,只是乍然得势,难免有一股小家子气,楼母禀性软弱,一向依仗着夫君过活,丧夫以后精神头一日不如一日,楼飞光这些年就被寄养在了清河崔氏。

大家宅院这些恩怨纠葛,恐怕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尽,姜家何尝不是如此呢?

姜聆月长叹一口气,抚了抚她的肩背,转了个话题。

说话间,湖边翠竹掩映的空地,光斑如五彩琉璃投照而下,不时有女子的议论声传来,间或夹杂着几声谈笑,但是嗓子压得极低,似在避人耳目。

姜、楼闻声望去,就见几个穿戴华丽的贵女,正躲在竹荫后,偷偷探头看向湖心,不知看到什么,俏脸飞红,互相推搡。

俨然是少女怀春之情了。

姜聆月一时好奇,循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就见远处湖心一点红日,日光铺陈在挑空的水榭之上,金红一片,如火如荼,水榭中的人或坐或立,瞧着衣着气度,俱都是位高权重,那一身身锦衣波光粼粼,红日一照,直如置身在烈火之中。

唯有一人,一身月白广袖,人影攒动间,竟似高山上一捧晶莹白雪,兀自端坐在主位吃茶,一举一动,彷如谪仙,遗世独立,引得无数贵女侧目。

岂不就是谢寰?

他的身前,立着一名身穿锦袍的年青郎君,身形与王瓒颇为相似,另有一名女子,身姿袅娜,梳云掠月,正在向他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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