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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钰的软轿才刚刚离开宫门,就有宫女一路垂首,快步进了贵妃所在的怀柔宫,轻声对着躺在软榻上的贵妃说了昭华公主进宫的事。
软榻上的陈贵妃侧躺着,更显得她身体曲线起伏,身姿丰盈,她单手撑着脸侧,肌肤如雪,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仍然如同二八少女,而且年龄的阅历还给她增添了一种独特的韵味,是专属于成熟女人的魅力。
听到小宫女的话,贵妃还没什么反应,坐在旁边绣女红的永宁就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妒忌:“她又进宫来做什么?父皇又给她什么好东西了?”
宫女连忙把她打听到的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听到容钰差点在御书房门前摔个跟头,永宁放下绣了一小半的祝寿图,有些愤愤地翻了个白眼:“怎么没把她摔死?磕坏了脸也好啊。”
小宫女的身体抖了抖,想装作没听见这句话,心里面却止不住的害怕,腿一软噗通跪了下去,惹得永宁皱起眉,忍不住又要骂。
就在小宫女以为今天逃不过一顿板子时,她听到了贵妃娘娘轻轻柔柔的声音:“好了,永宁。”
陈贵妃丹凤眼微挑,脸上带着常见的笑意,但仔细看去,那笑容又不达眼底。
她另一只手里正把玩着一个雕刻成麒麟形状的白色暖玉,在外面千金难买,这会随意在托盘里搁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哒。”
永宁倏而闭了嘴。
她连父皇都不怎么怕,却独独怕自己这位母妃。
陈贵妃的母家不过是小小的七品官员,但她能从才人一步步走到贵妃的位置,如今执掌后宫,等同于皇后,还牢牢拴着陛下的心,甚至能够左右皇帝的想法,靠的除了她的容貌和身段之外,就是她令人胆寒的手段。
“这些话在怀柔宫里说说便罢了,在外面切不可这样,”陈贵妃看着自己的女儿,“你越是端庄柔顺,就越显得昭华跋扈骄横,父皇本来就偏向你,对昭华就是做做样子给镇国公府看而已。你越乖巧,他就越讨厌,越厌恶昭华,明白吗?”
永宁连忙点头:“女儿晓得。”
“再者,等本宫诞下皇长子,你连父皇的宠爱都不用争夺。”陈贵妃掐了掐指尖,她盯着那一点红痕,语气轻飘飘的,但任谁都能够听出里面的狠意,“生下太子的,只能是我。”
整个怀柔宫噤若寒蝉。
陈贵妃轻哼了声,她身侧的侍女回神,抬起脚尖,轻轻踢了跪在地上的小宫女一脚,小宫女得到授意,知道自己能够继续开口,忙不迭地颤声说完了后面发生在御书房的事情。
“你是说,昭华公主找皇上换了个老师,还把原本的夫子孔大儒让给了永宁?”陈贵妃问向跪在地上的小宫女。
得到肯定回答后,陈贵妃眉头微挑,摸了摸自己染着蔻丹的指甲,轻笑了一下:“有意思。”
昭华公主年幼时的启蒙,是先皇后亲自教的,先皇后病逝以后,就由她留下来的嬷嬷继续教公主读书,但公主总需要一个正经先生教导。
皇上提起这事时,她就在身侧,状似无意地提起了当世大儒孔景华,皇上也就点了孔景华作为昭华公主以后的夫子。
孔景华的学识丰厚程度和他脾气一样硬,并且他的严厉人尽皆知,陈贵妃太了解昭华了,像容钰那样骄傲又娇气的人,是绝对受不了孔景华这样的夫子的,但昭华又绝不会主动提起换个夫子,只会在心里憋着一股气。
长久之后,两人之间的矛盾必然显现,轻则容钰学不进半个字,重则不尊师长,闹得孔景华主动请辞。
而有一位这么好的老师,昭华都学不好的话,只能让皇上觉得她的确是朽木不可雕琢,比不上永宁聪慧,要是孔景华主动请辞,那就更好了,昭华在外的名声只会越来越差,读书人都会看不起她。
可是如今,昭华居然主动提起换一位夫子,还换成了皇帝身边最近的红人,国师许怀鹤,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窍?
不光这样,她还把孔景华这位大儒让给了永宁,陈贵妃霎时间思索了好几种可能,但她又想,像容钰这么愚蠢的人,是做不出来什么高深的阴谋诡计的。
可能就像容钰所说的那样,受不了孔景华的教导,所以单纯想换一个夫子罢了。
至于为什么换成许怀鹤,多半是觉得许怀鹤年轻脾气好,也不敢管束她,以及许怀鹤长得好,还带着整个京城中独一份的仙气吧。
于是陈贵妃又笑了一声:“她竟然把这样的好事让出来,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永宁,孔大儒可是难得的好老师,你跟着孔大儒好好学,说不定还能成为孔大儒的门下弟子,到时候天下读书人都会高看你一眼,你在外的美名也会愈发显现。”
听到母妃的话,永宁喜滋滋地应了声“是”,重新拿起祝寿图继续做起来,心里面却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日后是如何风光得意,在容钰面前炫耀了。
容钰对这两母女的打算一无所知,她正在马车里整理仪容。
桂嬷嬷和春桃帮她重新上了妆,擦掉了被泪痕染过的脂粉,又用帕子沾了雪水,冰冰凉凉地在眼周揉了揉消肿,决计不让人看出她方才哭过,确定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这才下了马车。
因着今日在皇宫受了惊,桂嬷嬷本来想劝公主先回去歇息一天,等明天再来镇国公府上拜访,但公主执意要来,桂嬷嬷也不好多劝。
担心再发生御书房前的事情,桂嬷嬷和春桃一左一右,紧紧扶着容钰的手臂,生怕自己稍微没留神,公主又出了什么意外。
容钰也知道她们今日被吓坏了,由着她们动作,她抬头看着熟悉的镇国公府大气的门匾,眼睛又有了几分热意,连忙憋了回去。
小门房在看到公主规格的马车时,就立刻转身进门,去通报公主殿下来了。镇国公府得到消息,上下瞬间都活动了起来,女眷们,特别是年龄小一点的小姐们,都非常期盼昭华公主殿下来府上做客。
因为昭华公主对她们十分和善,和外头的传言一点都不一样,而且出手阔绰,每次公主殿下来,她们都能得一些平日见不到的好东西,能够拿去给其他小姐妹炫耀。
这可惜她们这一次的期望却落空了,公主殿下没有来花厅和她们女眷喝茶聊天,寒暄家常,而是直接让府里的下人带她去了老太爷的书房。
容钰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听下人说,舅舅今天也还在军营练新兵,据说每天都和将士们同吃同住,很少回来。
容钰有些心疼,心想等回去后要多给舅舅送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也不知国师会不会做这样的药?若是能,她就花重金去求一份。
到书房门口,下人恭敬地垂手在旁边等着,容钰抬手敲了敲门,漆了桐油的木门很快从内打开,须发皆白的顾培安笑眯眯地看着她:“钰儿。”
想起上辈的外祖父病亡的消息,容钰的眼圈猛地红了,她害怕外祖父看出异样,连忙眨了眨眼睛,脸上带起笑容,抬脚走进来,甜蜜蜜地喊着:“外祖父。”
顾培安脸上的慈祥笑意更深,他带着容钰进了书房,关上门:“钰儿怎么想起来书房找外祖父了?可是有人在外面欺负你了?”
也只有前左相和现任镇国公这样溺爱容钰的人,才会觉得这位娇蛮的小公主会被别人欺负,而不是欺负别人。
“没有,哪里有人敢欺负我。”容钰笑着掩盖了前日小寒宴上的糟心事,她沉默了一瞬,抬起眼眸,有些担忧地问,“外祖父,漠北有可能起兵攻打大夏吗?”
在容钰并不长远,也并不怎么广阔的认识中,她的外祖父,曾经的左相就是天底下最聪明,最有远见的人,有什么问题询问外祖父,就一定能够得到答案。
顾培安没有想到容钰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的眉头逐渐皱起,有些沉重地开口:“漠北王庭狼子野心,又换了新的草原王,新草原王可不是什么懦弱无能之辈,他的儿子也个个骁勇,起兵攻打大厦是迟早的事。”
“但是钰儿也不用忧心,”顾培安笑笑,“不是还有你舅舅在吗?如果真的起了战事,你舅舅肯定会请命驻守边关,阻挡漠北铁蹄的。”
可是偏偏就是容钰所担心的事情。
“有什么,”容钰咽下喉咙里的颤抖,急急地问,“那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挡漠北进攻大夏吗?能够不让舅舅驻守边关,换一个人去打仗吗?”
顾培安的眼中有了几分惊异,他沉默了几息之后,有些严肃地问容钰:“钰儿,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些什么?”
容钰忧伤地垂眸,她要怎么告诉外祖父,这都是将来会发生的事情,漠北攻打大夏,大夏被迫和谈,送她去漠北和亲,而舅舅战死边关,外祖父也一病不起?
“没有,没人和我说什么。”容钰缓缓道,她睫毛颤抖,“我只是,我只是做了个极其可怕的梦。”
容钰叹了口气,把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当做梦的内容,转述给了外祖父,只是她下意识地隐瞒了许怀鹤登基那段。
而顾培安向来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得知这是容钰的一场梦,他放松下来,宽慰道:“不过是个梦罢了,钰儿不必担忧,圣上决不可能同意和谈,更不可能让你去和亲,至于战败,更是无稽之谈。”
容钰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很难让人信服,毕竟她上辈子到死都不敢相信,这些事真的会发生,每一件事都太荒谬了。她抿了抿唇:“那您也要多注重身体,我这去找郎中来给外祖父看一看,别有什么病根藏着。”
对上容钰关切的眼神,顾培安最终还是点了头,同意了容钰的请求,让容钰心安。
郎中很快就到了,但并没有诊出什么,反而还夸了一番顾培安身体健朗,老当益壮,容钰也只能藏起担心,勉强笑笑,和外祖父告别,改日再来府上拜访。
上了马车,容钰强撑起来的笑容立刻就垮了下去,她靠在春桃身上,只觉得前路扑朔迷离,自己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仿佛就只有许怀鹤这根救命稻草。
马车回到公主府已经临近傍晚,落日余晖洒在地面上,如同碎金。
容钰疲惫至极,被春桃和桂嬷嬷扶着下了马车,脚都有些发软,撑着回了房,坐在铜镜前闭着眼养神,任由侍女们给自己卸妆梳头,准备沐浴。
洁面后,她刚坐下饮了口热茶,就听到侍女进来说,国师派小道童送了缓解淤青的膏药。
容钰有些诧异许怀鹤的贴心,连忙让人传小道童进来说话,又送了厚厚的谢礼,感谢今日国师出手相助。
小道童看着两个大楠木箱,咽了咽唾沫,记起主子的吩咐,连忙道了谢,又说:“国师大人说,从明日起他便来公主府给公主殿下授课,每日申时开始,一个时辰便好。”
容钰对许怀鹤的好感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许怀鹤这也太体贴了,这样她早上便可多睡一会儿,还能午休,不像孔大儒,每日辰时就要她背书,末时也要上一个时辰的课程,害得她早晨困倦不已,午后又无法休息,痛苦无比。
“好,”容钰的脸上多了笑意,“对了,你回去问问国师,有没有什么治跌打损伤,给行军之人用的伤药,若是有,我可出重金购买。”
收到小道童传话后,许怀鹤让人将两个大木箱搬回自己的卧房,在心里过了一遍如今京城之中,所有适龄男子的身份,又一一排除,最后落到了昭华公主的亲舅舅身上。
是给亲舅舅用,而不是旁的什么男人就好。许怀鹤起身,重新开了丹炉,漫不经心地对着另一个道童开口:“回去告诉你主子,我和昭华公主无甚交集,今日纯属无心之举,若是昭华公主摔伤,在场的人都逃不了干系。”
“我也不清楚她为何点了我做夫子,但请你主子放心,计划绝无可能泄露。”
“若有外人知晓,”许怀鹤的神色冷冷,君子的外表被撕开一道口子,“杀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