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沈姝云被侯夫人邀去参加王府的宴请,她不但不推辞,还应下了,家中几人都很疑惑,她这是意欲何为。
“小妹,你是从沈家庄子里私逃出来,虽说寄在我们夫妻二人的户籍下,可终归是假的,无事还能保一时安稳,一旦出了岔子,叫人翻出你的真实身份来,定会被扭送回去,我们如何能保得住你呢。”
王安济愁眉苦脸,忧心她去面对那些达官贵人,无论得脸与否,一旦有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眼下家里四口安稳的日子便保不住了。
絮娘也道:“那王府的宴请,小妹还是找借口推了吧,咱们小民小户的,手里也不缺银钱,何苦低三下四的去那些权贵面前看脸色。”
看他们紧张,喜春也心慌,反观沈姝云倒是坐在饭桌旁滴滴答答打起了算盘。
她上来抓住她的手,晃了晃,“姑娘,姑娘你说句话啊。”
沈姝云方才算定,抬起脸来笑着看向几人。
“即便我的身份不暴露,沈家也迟早会去白水庄接人,我早晚要回去一趟,了了沈家的事。”
“算着,我那京城里的妹妹还有不到两年就及笄了,想必她及笄后,父亲便会接我回去同妹妹一起议亲。在那之前,我还想多挣些体己,省得进了府里,要看继母的脸色过活。”
“人生难得有这样的机遇,若用的好,少说能挣出咱们家里一二年的花销来,我为何不去试试呢。”
三人等她对王府宴请一事表态,却等来她这一番豪心壮志的言论。
喜春知道在深宅大院里,在主母手下讨生活的苦处,又知沈府大老爷续弦后育有一子一女,自家姑娘若是给接去了,家宅里头一团鸡零狗碎,没银子傍身,哪有安宁日子过。
王安济夫妻也跟着沉默了。
“终究还是我们身份太低,护不住你。”憨厚老实的男人坐在长板凳上,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们只当是将沈姝云私藏在自己家中,只要没有人发现,就这么藏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却不知道,她并不想躲躲藏藏一辈子,竟已经暗中做好了回去面对一切的准备。
“阿兄和嫂嫂如何待我,我怎能不知呢。”沈姝云温柔的看向他们,“正因你们待我好,我才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事牵连你们。”
“这怎么能是牵连。”絮娘提起声调,好似下一秒就要拔地而起。
“如果没有小妹,我们还在庄里晒着大太阳种地呢,瞧现在,才过几年,我们都细嫩得不像庄户人了。有你在,是我们的福气。”
沈姝云给她说的,好像过年时贴来给家里招福的年画娃娃。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去这趟只是想法儿多赚些银两,一定小心谨慎,不惹是非。”
已经知晓她的用意,三人如何能不同意,当天晚上就替她筹备起。
入夜,絮娘坐在床前掂量钱匣子。
“小妹要在那些官家女眷面前露脸,这首饰穿戴不能太寒酸了……打个像样的头面,怎么也得二百两。”
夫妻二人的积蓄,总共也就不到四百两,絮娘一边盘算,一边心疼银子。
王安济躺在床上,做主拿了主意。
“打吧,小妹长大了,往后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接回沈府,在大宅子里,需要些好的头面撑撑场面。”
原本这些银子是准备以后在朔州城里买宅子用,如今知道了沈姝云有去京城的意思,三五年内买宅子的念头就彻底搁置下来了。
絮娘想明白,也大气起来,“说的也是,咱们撑不起来的场面,就用银子给她堆起来。面上好看,能唬唬人就不亏。”
听着妻子的大实话,王安济安心一笑。
另一边,喜春取了栀子头油给沈姝云浸润发尾,拿木片垫了,再用棉布裹上。
如此每日反复,沈姝云的头发便像画里的墨似的,又黑又亮,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很快就到了侯府来接人的那天。
宇文曜与侍从骑马随行在侯夫人的马车两侧,等待香莹和芳琴去巷子里请人。
上回得知了沈姝云被王府的人为难后,他心里多少有几分愧疚,想着闲时抽空弥补一二。却不想府里收到了王府的宴请,不止请了他母亲,还点了“槐荫街沈大夫”的名。
他心知这场宴请必不会太平,母亲却很赞同邀沈姑娘同往,说要带她见见世面。
不知是还介怀认义女一事,要磨磨她的锐气,还是真心为了沈姑娘好。
心中万般思索,耳边已经听到从巷子里走来的脚步声。
香莹:“夫人,世子,沈姑娘到了。”
闻声,宇文曜看过去,坐在车里的侯夫人也忍不住撩开车帘看出去。
就见散落晨光的巷子里,一肤白纤瘦的美人款步走来,长发如瀑,面若羞花。
记忆中清淡素雅的少女,今日却着一袭浅樱色襦裙,外穿藕色对襟,领口绣着花式纹样,又以珍珠作扣,两臂挽着玉兰白的素纱披帛,如烟雾渺渺垂落身侧。
发髻间不见金银点缀,只以樱色绒花做饰,点缀两只青玉钗,简单却不俗,清新怡人,仿若她一人走来,便是一整个暖春的盛景。
宇文曜坐在马上,竟看直了眼。
他身后的黑衣少年,只在不经意间朝少女走来的方向望了一眼,由于视线匆匆,来不及扫过她身上的雕饰,只看到了她从容的微笑。
叫他无端想起,前几日她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那时的笑,同此时并不一样。
念及此,景延冷淡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欣然暖意。
或许像她说的,她并不高看世子,也从未低看他,是真心想要结交他。
在场有尊贵的主子,数不清的随行下人,人影纷杂,浩浩荡荡——景延身处才看的明白,自己在那个人眼里,是不同于寻常人的存在。
沈姝云走近到马车前,侯夫人撩开门帘,探出身来连声称赞。
“唉哟我的儿,往日里见你都是素净雅致,无甚妆点,不想今日一捯饬,竟比那九天玄境下凡的仙女还要美上三分,真叫人喜欢得紧。”
“夫人谬赞了。”
“是你为人谦虚,旁人只道你是市井女医,上不得台面,我倒要带你去叫他们瞧瞧,什么是出淤泥而不染、才貌双全的真美人。”
女使将沈姝云扶上马车,留下喜春同她们去坐后头的小马车。
马车里,侯夫人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亲热的不行。
外头,宇文曜坐在马背上,回想刚才见到的娇□□子,都快压不住心底的欢喜,笑声从嘴角溢了出来。
在他身后,少年默默的看着自己从不曾细细打量的世子,瞧他为沈姝云的容貌表象如此痴迷,不被允许思考的头脑里,冒出了一句尖锐的声音——
德才兼备的世子?
不过是个被女人玩弄于鼓掌的蠢材。
声音落罢,自己也觉得吃惊。面上仍没有任何表情,一向习惯隐忍沉闷的内心,倒生出一丝爽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