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侯夫人耐心的说。
“这次宴会是忠勤王妃做东,邀请的都是朔州城里的官宦人家。”
“往年夏天也有这样的宴会,只是不如今年的排场大,只因王爷的爱女,香君县主今年方及笄,女儿家爱热闹,才缠着王妃把场面做大些,将宴请挪到了庄子上。”
“咱们去了,无非是陪着王妃和县主游湖赏花、说说话,郎君们做些射猎游艺,咱们跟着看看热闹。自然,曜儿也在其中,到时你可得和我一起给他捧场才好。”
沈姝云安静的听着,此刻无比庆幸,先前从芳琴口中打听到了实在的,否则只听这些好听的场面话,自己到了庄子里,只怕要出丑。
侯夫人伤养得好,吃着她开的药,这两日精神也好了许多。
如今对面坐着,看小姑娘一张粉面又嫩又白,身上还有股淡淡的香味,不同于自己身上熏香的重味,便好奇问起来。
“你身上是熏了什么香,这样好闻?”
等到她问,沈姝云佯作不知,撩起一缕头发闻闻,又闻闻手上,才将手背递过去。
“夫人嗅到的可是这股香味?”
侯夫人轻轻一嗅,香气入体,顿时觉得肺里都舒坦了,“是了,就是这股味儿。”
“这是我家嫂嫂新制的润手膏,里头搁了些药材和花露,能够细腻肌肤,免生皱纹。我瞧她用着好,自己也抹了些。”
“原来是润手膏。”
侯夫人看她一双纤纤玉手,比先前来府上看诊时嫩多了,便知这膏子是好东西。
“有这好东西怎么也不告诉我,不知你家嫂嫂可否受累多制一些?前头我病重,好些官眷送了礼来探望,如今我好的差不多了,正愁买些什么礼回给她们呢。”
沈姝云一脸受宠若惊,“夫人不知,这膏子用料繁复,做起来又费时,所以价贵,少有人受用,夫人若喜欢,我送两盒给夫人就是,若买来送人,小小一盒,不到巴掌大点的东西,只恐显不出侯府的阔气。”
听她一番解释,侯夫人面露笑容,不生退意,反而更加坚持。
“你们外头人喜欢东西又大又多,才显得气派,哪里知道真正有权有势的,就是喜欢那小而精的东西。”
“是我没见识了。”沈姝云赔笑。
侯夫人怜爱的看着她,同她打趣,“少说这些没用的,你只说你家嫂嫂制六十盒这样的膏子要多长时间。”
“少说也要半个月。”
“成,到时我叫香莹去她铺子里拿。”
“夫人都不问问价钱?”
“你这膏子新鲜,与别家不同,我按朔州城里最名贵的玫瑰膏比价,给你一盒十两银子可够?”
这价钱已经超出了沈姝云的预期,原本盘算着一盒六两,虽贵些,说出去字眼儿也好听。不想侯夫人对她倒是实在,竟能将她的物件同供给王公贵族的玫瑰膏做比。
“多谢夫人抬爱,待我回去,一定秉明嫂嫂,叫她用心做,绝不会丢了夫人的脸面。”
“好孩子。”侯夫人抓着她的手,越摸越觉得肌肤柔嫩,爱不释手。
沈姝云不在意对方此刻是留恋青春,还是拿她当小猫崽子把玩,她只想要银子,多多的银子。
只有切实抓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王府的庄子里坐落着了一座占地宽广的山水庭院,名为莲香水榭,正是此日宴请之地。
夏日,正是湖中白莲红荷盛开之时。
湖上吹来清爽的风,一群穿金戴银,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官家小姐围在亭子里,簇拥着衣着华贵的县主,笑语盈盈。
“如今朔州城谁不知道,咱们县主要跟定远侯府的世子定亲了,这整个朔州最好的儿郎,终究还是拜倒在了县主的石榴裙下。”
“说的是呢,任凭旁人怎么机关算尽,哪怕得了世子一时,也终究不是正缘。”
“县主是朔州最尊贵的女子,与世子实在是相配,可不是那没福气的闷葫芦能比的。”
在一声声热络的追捧下,裴香君难掩笑言,摇着手里的香罗扇,想着过会儿就能见到的如意郎君,脸蛋儿渐渐红了起来。
“瞧瞧,这世子还没来呢,咱们县主就已经涂上胭脂,越发像个新娘子了。”
“县主生的这般灵秀,衬得我们都成庸脂俗粉了,要叫世子见了,还不知他要欢喜成个什么样子呢。”
亭边响起一阵一阵热闹的笑声。
沈姝云从马车上下来,看了一眼众人拥簇的六角亭,随即便注意到湖边不远处一株大柳树下,孤单寂寥的身影。
这时,身后下来的侯夫人突然告诉她,“好孩子,这会儿还没开宴,你先去四处逛逛吧。”
“我还是陪着夫人吧。”
“我要去面见王妃,那里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不爱动弹,你要跟了我去,这山水湖林的好景色,你可就看不着了。”
听她的意思,似乎是有意把自己支开。
芳琴那日说,为着两府的亲事,王爷时常弹压侯爷,侯夫人是因为身子不济,才躲得一时清静。
如今身上病好了,又到了王妃跟前,少不得要听些教训——想是侯夫人不愿在她一个出身低微的晚辈面前丢脸,才暂时支开她。
“那我就自去逛了,稍晚些再去见夫人。”沈姝云屈膝行礼,往一旁退去。
人刚走开,宇文曜就一脸担忧,忙遣了身边的小厮跟上去,省得她碰见生人,出什么意外。
跟来的人不是景延,沈姝云没心思回头去看,又想着侯夫人领自己来这儿必然是有她的目的,时刻紧绷着心弦,不想给人拿出错处。
她没往热闹的人堆里扎,去了人最少的柳树下。
远远的就瞧见一女子,身穿雾蓝色宽袖,在树下踱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随风摇晃的柳枝,口中念念有词。
只看她恬静疏离的气质,便知是个好诗书的大家闺秀。
沈姝云正要上去攀谈,身后却冒出来好几个衣着鲜亮的小姐,挤开了喜春,笑着凑到她身边来。
“妹妹是哪家的?往常竟没见过。”
“我瞧妹妹是坐定远侯府的马车来的,难道是侯府的远亲?”
“这儿日头晒,别晒坏了妹妹的娇贵身子,快随我们去凉快地方坐坐。”
几人说着,拥着她往亭子那边去。
沈姝云虽不解,却拗不过对方人多又热情,只能同去。
进了亭子,见到面若银盘的金枝玉叶,她一眼辨认出这就是忠勤王府的县主,裴香君,忙曲身行礼。
“小女子见过县主。”
裴香君生得玲珑可爱,见她是同定远侯夫人一同来的,身边还跟着世子的近身小厮,便当她是侯府的远亲,忙扶她起来。
“你可是定远侯府的人?”
“县主误会了,我只是为侯夫人看过病,得了夫人的青眼,这才有幸跟随侯府的车架来这一趟。”
闻声,身后传出一声惊叹:“原来是她啊,那个替侯夫人治好了经年顽疾的女医。”
“女医”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沈姝云本就无意粉饰自己的身份,全当做没听懂对方话里的看轻。
“原来是你。”裴香君刚才还粉扑扑的一张小脸,顿时没了好颜色,松开扶着她的手,从侍女手里接过帕子,嫌弃的擦了擦手。
身后一众热络的闺秀小姐,也在瞬间哑了火,轻蔑地看她,场面冷的吓人。
沈姝云神态自若,“来之前,世子还问我身上用的是什么香,好闻得紧,如今被各位小姐围着,周身都是香气扑鼻,相较之下,我实在自惭形秽。”
一听她话里提及宇文曜,裴香君眼露热切,随即恶狠狠的哼了一声。
“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世子什么没见过,会稀罕你身上的一点香?”
瞧她的反应,沈姝云即刻品出来,这位县主不是关心定远侯府的远亲,也不关心她这个市井小民,原来满心满眼都为着宇文曜。
她轻摆衣袖,语调轻柔道:“也不怪世子觉得稀奇,我用的胭脂,敷面的香粉,连带着薰衣裳的香露,都是自己请人配制,不说顶顶好,那也是独一无二,旁人花钱也买不着的。”
被娇宠着的县主哪里受得了她话里话外的挑衅,立刻就要把她比下去。
“你在哪儿配的?我不信,还能有花钱买不到的东西。”
沈姝云又是一顿炫耀,“槐荫街胭脂铺的女老板同我极为亲近,才愿意为我单独配制胭脂水粉,县主即便叫人去了,那老板也不一定同意为您配,即便同意了,也配不出同我一样的来。”
“谁要跟你一样的。”裴香君白了她一眼,拍手叫人。
“奴婢在。”侍候在亭外的女使进来。
“叫人去那什么槐荫街,找那个胭脂铺的女老板,让她配一套单独奉给本县主的胭脂水粉,不拘什么价钱,总之,要跟那些普通的贱货区分开来,好叫人知道我王府的贵气。”
裴香君催促女使下去,用鄙夷的眼神看向沈姝云,想从她脸上看到败下阵去的尴尬屈辱,却只看到她眼巴巴的往亭子外头瞅。
看的方向,不正是湖岸那边,正同人一起投壶的宇文曜吗。
若只是她一厢情愿便罢,偏偏那宇文曜就像是同她心有灵犀似的,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本是宴席的主角,却成为二人对视的旁观者,裴香君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你同世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朋友。”沈姝云淡淡回身,神色温柔。
裴香君的眉头越皱越深,其他的小姐们看了,忙替她说话出气。
“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同儿郎们做朋友的,姑娘别是另有心思吧。”
“沈姑娘还不知道吧,世子要同咱们县主定亲了。这亲事一定,那些有歪心思的人啊,早晚要被收拾干净。”
沈姝云听了也不恼,面上更是挑不出错来的温和有礼。
“恭喜世子,恭喜县主。”
她越从容,裴香君越觉得此女心机深。
若不是宇文曜的小厮在亭子外看着,她定要给她两个耳光,撕掉她脸上的笑,叫她知道什么是高低贵贱。
憋了半天,只暗暗威胁一句,“识相的就少往侯府跑,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
听这话,仿佛似曾相识,沈姝云当即就知道,那两个威胁她的恶人是谁派来的了。
“沈姑娘!”
一声呼喊打断了亭子里的暗流涌动。
宇文曜朝这边走过来,停在几丈远外,似是有意回避裴香君急切期盼的眼神,连句关切的问候也不说,只对着沈姝云道:
“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台阶送到跟前,沈姝云也该脱离这不见硝烟的战场,对着亭中众人行了个简单的礼,便去到了宇文曜跟前。
一看到她,宇文曜体态也放松了,眼神也温柔了,一众小姐们心里寡言高冷的君子,侧对着她,千叮咛万嘱咐,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裴香君盯着二人同去的背影,眼红的快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