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桓师

小说:贵女掀桌指北 作者:余木安

闻言,桓符一顿,停下在王珞沅面上粗鲁擦拭的动作。

他抿了下唇,眉尾微抬,半边唇角勾起,溢出一道短促的嗤笑。

尔后,桓符抬手将按在王珞沅面上的白帕掀开,捏住其中一角,伸手悬于一旁的火光之上。他轻飘飘地一扬手,白帕便似那轻盈的蝴蝶翩跹起舞,向着火焰之中扑去。

“说罢,你的目的。”桓符半弯下腰,另一只手依然紧紧钳住王珞沅的下颌,阴桀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眼底兴味盎然。

“杜大人得了您青眼,寻常总爱于我跟前同我炫耀,还常道是我离他不得,我向来自恃才智,岂能甘心落他身后攀附于他,我想着,自己总不能被他比下去……”

王珞沅眼神闪烁,心虚地垂下眼去,言语间犹疑之色难掩。

笑意划过桓符眼底,一闪而逝。他略松了些钳住王珞沅的力道,音色中却仍透出森然来,语带讽刺。

“说实话,你是聪明,聪明得竟以为这般拙劣的理由便能说服吾。”

王珞沅浑身一颤,猛地抬眼望向他,双眸中惧意与不可置信相互交织着,逐渐淡去,泪意难以抑制地涌上眼眶。

她眉目含情,哀戚地扫了杜珩渊一眼后,又低下头去,瓮声瓮气地嗫嚅着。

“杜大人愈发耀眼,家中来提亲的人便愈多,而我不过只是您赏给他的一个伶人,我不该对他动心的,每次见着他同其他女郎浅笑盈盈的模样,我便控制不住地嫉妒,我想,若是我能帮到您,您会不会下旨让他娶我。”

“元儿,我竟不知……”杜珩渊胸中皆是涩意,他指尖一颤,若她所言非是为了虚与委蛇,而是真心实意的,那当有多好。

他便欺骗自己信这一回罢,也算是为了配合沅儿,免她被桓符困入后院。

杜珩渊终是抵不住裹上心间的那薄薄一层蜜,他的面上现出讶然,随后被深沉的爱意破开,慢慢覆住。

他跪到王珞沅身畔,侧身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抚上她的面颊,带向自己这侧,在她额际落下极轻的一吻。

“我竟不知自己于不经意间,已让小元儿胡思乱想至此。”杜珩渊的眼底尽是歉意以及意味难明的宠溺之色,一时让王珞沅辨不清真假。

他转身朝桓符拜下,朗朗音色中夹着毫不掩饰的愉悦:“珩渊斗胆,求您为我与小元儿赐婚。”

王珞沅面上适时泛起红润,小心翼翼地抬头,满目期待地看了杜珩渊一眼后,又羞怯地低下头去。

“行了,莫再于吾面前演一幅苦命鸳鸯的模样。杜卿,你先回去。”桓符讽笑着打破二人旖旎的氛围,他的面色又沉下去,极力压抑着深深的不悦。

杜珩渊顶着桓符阴沉的目光,执起王珞沅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眼底尽是担忧。他艰难地起身,目带乞求地看了桓符一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起来罢,装一遍还不够,倒是演上瘾了。”桓符见余光中杜珩渊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方才向着王珞沅意味深长地开口。

糟糕,这番虚实之术竟是被他看穿了!怎会如此,父亲曾言假亦真时真亦假,她究竟于何处露了破绽,以至于未骗过他?

王珞沅双睫轻颤,半晌方才稳住神色,起身不解地怯怯望向桓符:“桓公,您这是何意?我如何敢欺骗于您?”

“吾少时好游历四方,曾路过琅琊郡——彼时,你尚在襁褓之中。”桓符看着她,却仿佛透过她见到了年少之时的光景,他眼中浮现出缅怀的神色。

“你亦与父亲有旧乎?”王珞沅目光一凛,心神俱震之下,恍惚后退了一步。

桓符满身迫人的气势散去,他目光悠远,笑得仿若少年人模样:“我同丞相并无过多交集,不过是年少的不甘罢了,你同他很像。”

“那你……”王珞沅咬牙,他竟为了少年时那点嫉妒,此前便要那般折辱于她,真是可恨。

桓符收回视线,走近她,眼尾泛起细纹,鬓角乌青的发中隐着几根华发,原来,他并不如看起来那般年轻。

“孟子曾言,天降大任于人,必先苦其心志,吾不过代你父亲为你上一课罢了。”

“多谢您,桓师。”王珞沅撇嘴,他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到底不过为满足自身恶趣味罢了。

“哈哈,你比王玄道有趣,有趣,以后便这般称吾罢,才华智谋比不得他,吾此番倒是要试试为人师能否胜他一筹。”桓符眼角的细纹愈深,眼底尽是愉悦。

王珞沅眼神一闪,复又后退一步,低眉垂首,弯腰向他执礼:“桓师,可还愿听学生之计否?”

桓符笑意一顿,沉吟片刻,恍然:“吾竟是险些忘了,你先前道,你有助吾敛财之计,王家小女郎,桓家虽比不得琅琊王氏的盛名,亦不差矣,况吾且算是大昱国舅,如何会缺财帛,你想当然尔。”

“此皆过于明面之财帛矣,若桓公志在天下,则远不足矣。”王珞沅头垂得更低了,音色低缓。

若桓符当真不缺财帛,他这连年少对手的女儿都要欺负一番的人,如何容得下高闵那般肆意无礼。王珞沅微不可查地蹙起眉,高闵手中难不成有金矿不成?

“辜负你这唯一的女学生心意,吾实过意不去也,如此,你且谈谈罢。”桓符抬手将王珞沅交叠执于身前的双手按下,淡淡道。

王珞沅站直,面色沉静,眼带笑意:“我有三计,分上策、中策、下策。”

这一刻,于摇曳火光的晕染之下,狼狈的女郎遗世独立,通身气度不菲,温婉中透出刀锋般的凌厉。

桓符眯起眼,有一瞬的恍惚:“那便先谈下策罢。”

“下策,杀高闵,屠高家。我斗胆猜测,高闵手中握有重宝,桓师可杀而取之。”

“哈哈哈,小沅儿,这般唤你应当不错罢,当真可爱直率,王玄道丢了你应当会难过罢,”桓符开怀大笑,眼底却闪过不耐,“且谈中策罢。”

高闵手中竟真有矿脉!王珞沅沉下眼,拳头攥紧后又松开,她长舒一口气缓和急剧跳动的心脉,缓声继续娓娓而道。

“桓师当是听过吕不韦‘奇货可居’的故事罢。”

“自然,小沅儿莫非要自荐‘奇货’耶?”桓符挑眉,神色玩味。

“非也,桓师方当得那奇货也,”王珞沅顿了顿,“当今世道,礼崩乐坏,征战不休;关中群雄割据,多数豪强世家身怀巨宝而并无自保之策;百姓流离失所,土地荒芜无所收,只得易子而食。我可为桓师游说,令地方豪强世家以财帛换得米粮献与您,助您得民心。”

桓符眼中并无认同:“此法好处尽归百姓,非归吾之军队也。虽有民心,亦吃力不讨好也。”

“桓师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昔时吕不韦借‘低买高卖’之策起家,成就一代巨贾,并被秦皇称为仲父,此法大可取也。”

桓符一扫先前轻慢,神色一敛,郑重许多。

王珞沅见状扬起唇角,眼中尽是狡黠:“此中策,桓师甚至不必费一分一毫,便能空手套白狼,换得巨额财富——桓师从世家豪强处所得好米好粮,可着亲信悉数高价卖于弱势小国或是游牧民族,尔后低价买入大量猪食马食,混进几粒米粮中,免费施予流离百姓。”

桓符迟疑片刻,问道:“此般行事,当如何同世家豪强与百姓交代?”

“世家豪强得您庇护,便是心怀怨愤又能耐您何,更何况,桓师以他们之名行善,是为他们积德也。届时,待您走后,您再派人于民间散布传言,道那几粒米粮是您与军队缩衣节食省下,”王珞沅抿了抿唇,略微艰涩地继续开口,“或许于流民而言,猪食马食亦远胜无所食罢。”

“善。”桓符下颌微抬,欣赏之意溢出眼底,“女郎适才言有上中下三策,中策已是这般令吾惊诧,且再谈谈上策罢。”

桓符身后,蔓延开的火势试探性地燎上他的衣角,他却依然深沉地凝望着王珞沅而无所觉。

王珞沅微愣,心绪一时复杂难言。莫非冥冥之中,她适才所言终会引火烧身否?

她勾起食指,用拇指重重捻了一下,回过神来。

王珞沅伸手,一把将桓符拉离火源,转身将他扑倒在地,带着一脸懵然、尚无防备的他在地上滚了三滚,一边还抬起袖子向着火处拍去。

总算是扑灭了,她竟险些功亏一篑。王珞沅见身下桓符衣袍上火势已灭,如释重负。她抬手抹了把额上虚汗,呼出一口气,翻身而下摊在地上。

桓符终于回过神来,眼底明灭闪烁,坐起身意味不明地扫向瘫倒在地的王珞沅:“王玄道怎将你教得这般……”

“桓师这算欠我一次否。”王珞沅侧头,一张黑黄白交错的脸又扬起明媚的笑意。

桓符瞳孔一颤,移开视线起身,背对王珞沅:“走罢,同吾回主账后,再谈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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