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睡裙

小说:婚后悖论 作者:木子江

钟家老宅坐落在宁城北区的半山腰,占地二十二亩的高尔夫球场庄园,主楼是一幢四层法式洋楼,经典的米黄色系,外立面采用法国西部枫丹白露莱姆石全铺,朝北一侧高墙的爬山虎一直蔓延到尖顶阁楼的窗户。

车子穿越环绕圆形喷泉花园的柏油路,一直驶到主楼前。

盛明之从车里出来,眼睛被阳光晃了一下。她自然地挽上钟誉的手臂,一步步迈上台阶。

管家为他们开门:“董事长临时有客人,你们先进去坐。”

挑高七米的客厅,盛明之松开挽着钟誉的手,坐到临窗的单人沙发上。钟誉对她这种疏远见怪不怪,他们之间这样的状态很常见,达成一种旁人难以打破的平衡。

保姆送来今夏的白毫银针,茶叶在茶汤中舒展开来。盛明之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落在钟誉拿茶盏的那只手上。

她问:“你怎么没戴戒指?”

钟誉答得随便:“落在回来的飞机上了。”

盛明之轻飘飘地应了一声,笑说:“说明那枚戒指不合你的尺寸。”

钟誉扭过头,就能看见盛明之带了点挑衅的笑意。她时常这样讲话,他习以为常,有时候权当一阵风掠过,有时候也玩笑着当真。

今天是后者:“那你觉得合谁的?”

盛明之的笑意愈阔愈大:“你说呢?”

钟誉没有继续同她开这个玩笑。

盛明之也懒得再多嘴,她知道钟誉根本不在意这个。

“小宝,阿誉。”

女人从东边的会客厅过来,一身黑色中式褂袍,一头短发不见一根银丝。盛明之闻声,想要从沙发上站起来,却率先被钟誉牵住手。

她挣了半天没能放脱,只能和钟誉一同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妈妈”。

钟华安扫了一眼他们明晃晃握着的手,对刚才那点小动作视若无睹,凌厉的目光落在面前两个人身上,总算软了一些:“还知道回来。”

钟誉察觉到盛明之松了一口气,僵硬的手腕明显松泛,他松开她的手。

盛明之走到钟华安身前,试探地揪了揪她的衣袖:“明明是你邀请我来的呀。”

钟华安伸手点她额头:“你呀......”

管家来通知开饭,一顿三个人的家宴,只是为了给盛明之过个生日。距离她和钟誉上一次回老宅已经时隔一年,管家想起一年前那场家宴的场景,心里仍然有点发怵。

三小姐一向乖巧,对于董事长的话从来说一不二,那一天却头一次忤逆董事长。

那顿饭甚至没吃完,三小姐被董事长关了五天禁闭,二公子被罚跪祠堂。

管家毕竟是看着钟家几个孩子长大的,那几天也劝过董事长,但董事长态度坚决。

好在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管家端来一碗长寿面放到盛明之面前:“小宝,董事长今天特地吩咐后厨做了你喜欢的红鲟八宝饭和荔枝肉,要多吃一点。”

盛明之笑得温柔有礼,果然还是从前三小姐的样子:“好呀。”

钟华安举起杯,看着盛明之的眼里有了点笑意:“小宝,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管家把钟华安送她的礼物送过来,暗红色的丝绒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块粉红玉髓打的镯子,色彩剔透纯净。

“这个,保佑你平平安安。”

盛明之双手拿着杯子回敬:“谢谢妈妈。”

“小宝,你在柏氏工作都还顺利吗?”

盛明之说:“还不错。柏氏的工作氛围很独特,跟我之前在美国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只不过,柏氏的人可能觉得我年纪小,资历不够,有一些风言风语。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啦,不影响工作就可以。”

钟华安赞许地点了点头:“妈妈也觉得小宝不会有问题的。我们跟柏氏合作这么多年,这一次的收购,我希望你们能打个漂亮仗。”

钟誉在家宴上一向话很少。

钟华安提到他,他才终于抬眸:“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一次的收购流程没有预想的那么乐观。”

盛明之接话:“是这样的,柏氏那一头对收购的态度不明朗。退休股东和管理层之间分歧很大,企发部虽然按董事会意愿行事,但毕竟绕不开高管决策。”

钟华安略一思考,摸了摸盛明之的脑袋:“你们可以想想办法。从各方面来讲,现在的柏氏都是最佳选择。但是小宝,你现在身份敏感,行事要谨慎。”

盛明之点头的时候文静乖巧,像学生时代只埋头学习的三好学生。

钟华安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

这是和钟誉公开结婚以来,盛明之回家吃的第一顿饭。

钟华安的态度昭显嫌隙不再,她也没什么可顾虑的。

家宴结束后,钟华安按照每一年生日的惯例,带她去钟家的神龛拜神。先拜妈祖,祈求健康平安,再一一拜过钟家牌位的各位祖先。

钟家早在民国时期就靠橡胶进出口发家,钟华安的母亲给她取名时,直接用了集团的名字。冥冥之中,集团到了钟华安这一代,已经成为化工行业大型跨国企业,公司内部结构组成复杂,家业传承也不再是简单的继承制。

按照钟华安的意思,是要营造充分竞争的环境,谁强谁上。

钟家的神龛内,姨婆、阿婆、太婆......一直向上望,烛火晃目,香火不熄。

神明在上,保佑信女未来一年事业顺遂。

像过去十三年一样,盛明之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她谦卑,又懂知足,向神明和祖先讨要的东西不多,只要事业顺遂。

至于其他愿望,只要事业顺遂了,该来的都会来的。

况且,她没有这之外的奢求。

她一直这样容易满足。

钟家的神龛建在湖边,顺风顺水的地方。

灯光昏暗,夜晚很静谧。母女俩回去时,走的是临湖那条路,风吹在盛明之的肩膀上,有一点冷,她走得快了一点。一年没见,母女俩交谈并不多。

今天天色已晚,钟华安留两个孩子住在老宅。

主楼的西侧有一幢两层的小别墅,一直是钟誉住的地方。

洗澡之前,盛明之在主卧的衣帽间里找出一件女人的睡衣。

银色吊带睡裙,月光像绸缎一样。

她背对着钟誉,轻飘飘地问:“你的卧室里为什么会有女人的衣服?”

钟誉坐在沙发上看书。

他背后的白色纱帘被风吹动,阳台的门没有关,他处在冷热交融之间,抬眸看了一眼盛明之。

她依然背对着他,找出换洗用品,嘴里轻哼一首小调,好像刚才那个滑稽的问题不是她问的。

钟誉当然没回答。

盛明之从浴室出来,脸上敷了一张面膜,她躺到一个小时之前保姆阿姨刚换好的床单上,低头玩手机。

一间卧室有两个人,又好像只有他们自己。

沈泓仪正用信息狂轰滥炸她,跟她讲了些八卦。谁家的项目负责人今天被痛骂了一顿,谁家的二把手是扶不起的阿斗,沈泓仪的言辞刁钻刻薄,引得盛明之频频发笑。

这场聊天结束之前,沈泓仪问她,今天回家有没有见到钟少惟。

盛明之说没有,她大哥出差了。

沈泓仪字里行间不无遗憾:

【我以为能看见你老公和你哥对峙。】

盛明之看到这行字,终于抬头看了一眼。

钟誉去洗澡了,什么时候的事?她不知道。

刚才钟誉坐着的沙发上,只剩下一本书。

一本西语书,她看不懂,也不感兴趣。

钟誉已经很多年不在这里住了,翻出来这样一本打发时间的书,书页已经泛黄。

纱帘还在飘,滚滚的热气涌进来,刚好中和了空调的冷,还能闻见青草地的味道。

浴室的门关着,淅淅沥沥的淋浴声停了。

盛明之从床上坐起来,抓了一只枕头垫在腰后。

等钟誉从浴室出来,她开口便问:“我哥什么时候回来?”

钟誉只手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笑问:“你问哪个?”

“随便哪个。”

“自己去问。”

盛明之想起昨晚那通未接来电。

今晚还有一通,这时候正好打过来,她瞥了一眼,伸手按断。

钟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接?”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回应:“骚扰电话。”

又一通,不同的号码。

盛明之这次接了,接通之前还给钟誉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钟誉不配合,就在床头插上了吹风机。

静音的吹风机,在万籁俱静的夜晚,到底还能听见风声。

盛明之瞪他一眼,他就得逞地笑一下。

她开了免提,钟少惟温和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小宝,昨天在忙,没来得及祝你生日快乐,礼物收到了吗?”

“收到啦,我很喜欢,谢谢哥哥。”

“在吹头?”

盛明之看一眼钟誉,答道:“不是,阿誉在。”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另外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好像很介意钟誉在场,于是最后只说:“我还有个应酬,那就等我回宁城再说。小宝,早点休息,晚安。”

“嗯嗯,哥哥晚安。”

电话挂断,钟誉的头发也刚好吹干。

盛明之将手机扔在一边,要解他浴巾上的结。

钟誉按住她的手,对刚才那通电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冷淡地制止她的行为:“别闹,这里没套。”

“没有吗?”她揭掉脸上的面膜,身体力行,亲自察看了两个床头柜的抽屉,果然没有,“我以为会有一盒过期的。”

他眉眼间含着冷笑:“那你应该去书房找。”

“嗯?我以为是在卧室。”盛明之直勾勾地盯着他,神情懵然,“还拆封过。用了一个?还是只剩一个?”

钟誉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湿湿凉凉的:“明之,那是在洛杉矶的家里。”

“是吗?”

“反正这间卧室,不是跟我。”

她耸了耸肩:“好吧。”

盛明之伸手要推开他,被他攥住手腕拉近,她的鼻梁撞到他的胸膛。

有点痛。

“那是跟谁呢?”他玩味地问。

她伸出一根食指,戳他的胸口,迎上他带笑的双眼。

他问得无心,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答案,盛明之当然不必挖空心思再捏造一个莫须有的人出来。

一场没有感情的婚姻,无非是两个空心人说几句无厘头的玩笑话。

她不在乎,他也不在乎,才是最好的状态。

盛明之朝他笑笑:“我也不知道。睡觉吧,晚安呀,哥哥。”

就这几个字,离开房间的最后一刻,钟誉眼里最后的一点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让她生气,她也知道该怎么败坏他的好心情。

一年前公开婚姻事实后收到各种人的评价,盛明之到现在都记得。

但这算非议吗?阐述事实而已。

钟小宝不叫钟小宝。

钟小宝叫盛明之。

钟家的私生子和养女勾搭在一起,刚成年就在美国领了结婚证。

当真是败坏家风。

这里没有一句虚言,她做过的事,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

唯一让盛明之觉得有一点伤心的,只有钟华安在知道他们结婚那天说的话而已。

现在一年过去,和钟华安的关系缓和,这件事就再也没有耿耿于怀的必要了。

盛明之一向如此。

她站到刚才钟誉坐过的那张沙发前,把他放在那里的书拿起来。

书里夹了一张纸质书签,看上去已经有点年头了。

被书签记录的那一页只有一行字,但她看不懂西语。

中文倒是能看懂,写在书签上的。

“我们,不需要爱情。”

是翻译吗?可这行字是她写的,她总不会有这个闲情,翻开一本西语书做翻译。时间隔得太久,有很多事情都忘了。

宁城的夜晚只是没有阳光,温度却比白天低不了多少,站在阳台上,一层一层的热浪滚过来。钟誉住的这幢别墅视野不太好,一小半被主楼遮住,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百年楠木,基本就把视野遮完了。

透过树隙,能看见主楼外面的游泳池。

盛明之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上一次是十七岁,她穿着身上这条银色睡裙,那一晚的月光也像今天一样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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