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宝有两个哥哥,大哥钟少惟比她大四岁,品学兼优,彬彬有礼,堪称绅士,眉清目秀,和妈妈长得很像。
二哥钟誉比她大一岁,像一个阴雨天,和妈妈长得,一般般像吧。
钟小宝和他接触不多,只能这么形容。
这个家里三个孩子,和妈妈长得最不像的要数三妹妹小宝本人,因为她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她自己知道,不过除了她和妈妈,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真要说起来,二哥才比较不像妈妈的亲生儿子。
沈泓仪躺在草坪上,用芭蕉叶盖住两人的脸:“这么说来,你更喜欢钟少惟咯?”
钟小宝没有回答,她昏昏欲睡地扔出一个问题:“你更喜欢谁?”
“那当然是钟誉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沈泓仪坏笑着说,大概每个人的少女时代都会喜欢上一个所谓的高岭之花吧。
钟小宝把芭蕉叶掀开,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用手臂挡住:“谁说不能亵玩?”
沈泓仪追问:“所以你喜欢哪个?”
钟小宝直直地盯着沈泓仪。
钟小宝的瞳孔在强光下是浅褐色的,像加了奶的摩卡,但要透亮得多。
沈泓仪畏缩了:“你别这样看着我……”
钟小宝哈哈大笑:“谁会喜欢自己的哥哥啊。我谁都不喜欢,我只喜欢我自己。”
“那我呢?”
“你什么你。”
沈泓仪哈哈大笑。
夏季是草木疯长的季节,她们衣衫单薄,后背被草尖刺得微痛,钟小宝坐起来,看了一眼身后,惊讶地捂住嘴。
“老天,我终于来月经了!再不来,我真以为我得了不治之症!”
十六岁,身边的姑娘们大都经历了初潮,只有钟小宝没有。妈妈特地让医生给她做了体检,说可能只是发育比较晚。好处是她一直到十六岁还在长高,175呢,在南方已经算很高了。
沈泓仪赶忙站起来,连连给她作揖:“恭喜恭喜恭喜你!”
“你三个月之后就去美国了?”
“是啊。我到美国继续给你写信吧,就像现在这样,我每天都给你写。”
钟小宝在卫生间里换裤子,声音穿透玻璃门:“谁要看你的信啊!”
“可是我要给你写啊!”
“那我勉为其难看吧!”
沈泓仪哼声:“这还差不多!”
钟小宝想,沈泓仪和钟誉都要去美国了。她最好的朋友和诡计最多的盟友,要同一时间离开她了,那她要在这之前,干一件大事。
钟誉第二天一大早就从老宅离开了,据说是要出差,甚至没有叫醒盛明之。
他坐在候机室,他回国时乘坐的那班航班的乘务长特地前来向他表达歉意:“钟先生,非常抱歉,我们没有找到您的戒指。”
“那是我的婚戒。”钟誉按住太阳穴。
他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加州的单子谈了一半,连夜赶回宁城,现下又要赶回去,没功夫听那些车轱辘话。
乘务长的态度更加诚恳:“我们可以按照原价值赔偿,附赠您一年的翻倍积分,您看可以吗?或者您有其他的诉求,也可以向我们提出,我们尽力满足。是我们空乘工作失职。我能理解婚戒对您有特殊意义。”
钟誉默了一会儿,他说算了。
乘务长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的态度转变。
钟誉摆摆手,他已经不胜其烦:“不用赔了。”
乘务长连连道谢,但他没听进去,他不是很想听。
因为这枚戒指远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重要。
一枚戒指而已,能有什么特殊意义。
盛明之说得很有道理,那枚戒指根本就不合他的尺寸,否则怎么会戴不住,他就不至于摘下来塞进西服口袋里,还在乘务员替他挂衣服的时候特地提醒。
即便多加小心,后来他穿上那件外套,戒指还是不翼而飞。
戒指如果合他的尺寸,根本就不会掉。
没有特殊意义的装饰品,丢了就丢了,倒也不必扯出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得多宝贵。她在意的话,就再买一枚,不在意的话更好,省却麻烦。
盛明之当然不在意。
从发现他不戴戒指开始,她只问了一句,大约也只是好奇。盛明之就是这种个性,跟她无关的事,问都懒得问一句。
就像今天早上,盛明之发现他走了之后,一条消息都没有发来过。
她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好奇和探索欲。
这样最好,一对没有感情的夫妻,就应该像他们一样互不干涉。
这样才算模范。
落地之后,钟誉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盛明之更新了一条朋友圈,跟沈泓仪去马来西亚玩了。
陈隽廷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弯脖点燃,加州傍晚风急,火苗被吹灭两次才点着。
陈隽廷说:“不至于吧,回去一天就过来,哪里就这么着急?你们新婚夫妇,聚少离多不好。”
满口跑火车的陈家大公子,钟誉看都不看他。
他和盛明之都快到七年之痒的地步了,谁新婚?
“对面怎么说?”
“降二点五个点。”
钟誉吐了一口烟圈,灰白的烟混进加州漫天橙光的落日里。
不远处能看见好莱坞的山头,他跟盛明之结婚没多久,在那里度了个蜜月。
准确地说,是换了个地方各玩各的。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明天Jason来,把合同签了吧。”
陈隽廷讶异地看着他。
毕竟双方在报价上纠缠太久,彼此都不肯让利,他跟着钟誉做这个项目,都做好把单子扔了,回去被老头子骂一顿的准备了。
钟誉不看,大概能猜到他的表情,手指点了点烟:“不然,让你家老头把你骂一顿?”
陈隽廷耸耸肩,他倒是不介意这个。不过被好友舍利解救一次,你来我往的账上应该记一笔。
除了手上的业务,钟誉主要负责华安今年的收购项目,大体量的收购,全流程都很复杂。陈隽廷出于关切问了几句。
华安集团现在有拓展产业线和突破技术壁垒的需求,正在寻求符合要求的可收购公司。而柏氏集团是华安多年的合作伙伴,作为华南地区体量颇大的化工技术和设备供应商企业,持有数项顶尖专利,如今迫于家族企业的局限性,亟待开拓海外市场。
柏氏董事长想要通过收购完成整合,达到扩大市场的目的。
一个要技术,一个要市场,倘若价格能谈拢,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问题在于柏家老头已经退出管理层,现在柏氏以他的独子柏思勉总经理为首的管理层决策,对于依靠收购扩大市场持反对态度。
钟誉谈到这个有些烦心,换了个话题问他:“柏思勉这个月在多伦多?”
陈隽廷颔首:“说是有个行业会,他亲自去。”
钟誉将烟掐了,眉间笑笑:“去找他吃个饭,有一阵子没见了。”
“我还以为你们绝交了。”
“你去不去?”
“我回香港。”
钟誉调侃他:“陈公子这是近乡情怯,徐小姐还没回你的短信吗?”
陈隽廷踹了他一脚。
钟誉约柏思勉很好约,一个电话过去,柏思勉在那头说他今晚的航班回西城办事,等钟誉忙完回国,必然要一起喝两杯。
毕竟多年的交情,从小玩到大的人,因为一点小事,总不会太疏远。
柏思勉跟钟少惟一个年纪,两人是同窗,柏家和钟家又素来有合作,少年时代的情谊一来二去就有了。钟誉和钟少惟不是一个父亲,因此关系一般,柏思勉对两个朋友倒是一碗水端平。
但是三碗水,柏思勉就端不平了。
十七岁的柏思勉,一来钟家就问钟小宝在哪里。
这事人人都知道。
钟小宝知道,钟誉也知道。
钟誉签完合同回国,从北京转机到西城,柏思勉亲自来机场接他。
柏思勉笑得爽朗:“我以为你因为我的好妹妹,连我都打算疏远了。”
钟誉态度淡淡,他有点疲惫:“哪位好妹妹?”
“阿誉,要我说,你跟小宝结婚这件事,做得太不厚道。”
“法定婚姻,你情我愿,哪里不厚道?”
柏思勉一时间哽住,还是说:“她毕竟喊了你那么多年哥哥。”
钟誉抬眸,觉得这话有点好笑:“难道她没喊你吗?”
钟小宝跟在大哥二哥身边喊了多少年哥哥,就喊了他柏思勉多少年哥哥。
甚至这一年里,喊柏思勉喊得更频繁,他有什么理由拿这个当借口。
柏思勉不再接招,闲扯了几句,注意到钟誉空空如也的手。
他下意识问:“离了?”
钟誉烦得要命。
除了盛明之,所有人都关心他为什么不戴戒指,不就一枚破戒指吗。
柏思勉格外在意:“单身多好,是吧。”
钟誉瞥了一眼柏思勉的尾戒,拧着眉,不耐烦地回:“没离。”
柏思勉牵扯了一下嘴角:“祝你早日解脱。”
“那为什么摘戒指?感情出问题了?”
钟誉没答,他手机响了,是盛明之给他发信息。
她和沈泓仪在逛街,拍了几张照片给他,是对戒。
她跟柏思勉,真是一如既往默契。
【老公,你喜欢哪个呀?我送你一枚新的。】
钟誉丢戒指这理由对盛明之来说特别好。他看的出来,手上那枚她已经戴腻了,刚好他的丢了,她借着这个由头也为自己换一枚。
这种装饰品对他们而言,只是多添了一层非要戴在无名指上的枷锁而已。
钟誉根本没点开图片,回了个随便你。
【嗯嗯。】
两分钟后,他收到一条信用卡支出短信。
盛明之把选中的那一对拍给他看,一枚戴在她手上,这次换了一枚九克拉的圆钻。另外一枚素圈男戒孤零零地躺在柜台的蓝黑色绒布上。
【很好看,很喜欢。】
附一个温馨的微笑表情。
看上去她今天心情不错。盛明之心情好的时候,随便什么人都能讲上两句话。
她眼光好,对珠宝之类的设计挑剔,挑的总是上乘,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怎么戴都是好看的。至于那枚男戒,品牌的设计一向是雷同敷衍的,这一枚和那一枚,都长得差不多。
钟誉问她,圈口买对了吗?
【当然啦。】
钟誉扯扯嘴角,又满口胡诌。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圈口多少。
他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没有答柏思勉的问题,对方没追问。
大抵从柏思勉的视角看起来,这对夫妻感情还不错。
这样就挺好的,省去不少冗杂的解释。毕竟很多人总是对旁人的婚姻有很强的占有欲,这能怎么办呢,盛明之说解决方法是需要时不时表演恩爱,钟誉对此很赞成。
柏思勉果然不再提起盛明之。
柏思勉担任柏氏集团总经理开始,一直忙于柏氏在海外市场的拓展,管理层开过数次会议,收购一事悬而未决。柏思勉认为,跟体量差不多的公司合并,这其中的变数也比答应华安收购要小得多。
但他老爹一心想要合进华安,还拉了个最不可控的因素进来搅浑水,股东会以他老爹为首,态度不明。
被收购后要规避的风险太多,商场上从来不讲情分。
这话是跟他爸离婚的他妈告诉他的。
钟誉来找他,不仅仅是叙旧。
双方毕竟是长期合作伙伴,适时关切一些业务状况,但双方绝口不提收购的事,知道彼此的态度目前来说谈不拢,还是避而不谈的好,不至于太伤感情。
西城的夏天很凉快,钟誉和柏思勉都喝了点酒。风一吹,一会儿醉一会儿醒。
柏思勉说,宁城这样的好天气太少。
放在十年前,宁城春夏交际的时候,还是能吹上几阵这样舒服的风。现在的天越来越热了,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东南沿海城市。
说罢他又笑笑,说如果是钟小宝听到这种话,一定会嗤之以鼻,宁城和西城地形不一样,扯什么扯。
钟誉扬扬嘴角,眼光悠远地望向海岸,笑意渐逝。
他摁灭烟蒂:“思勉,活在过去多没意思。”
人是很奇怪的,不仅对别人的婚姻有占有欲,想要横插一脚,对自己的,哪怕没有爱,也会平白增添占有欲。
原来不是只有爱才会产生占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