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成合作

小说:雾里玲珑(探案) 作者:永绥钟

感受到新邻居的不近人情,周行露也不恼。

她笑盈盈地将一碟喷香软嫩的橘红糕端到身前:“我姓周,就住在隔壁,昨日实在是不好意思,误会了你。

刚巧你家的树在我家的院子里落了几个橘子,我用它们做了点心,想与你赔罪。”

近在眼前的糕点酸甜软糯,散发出一股让人难以拒绝的诱人气息。

然而少年剑客依旧不为所动,抱着宽剑的手臂微微用力,手臂鼓起的薄肌线条分明。

“不用。”冷面剑客迅速后退半步,欲关门谢客。

‘吱嘎’,破旧的门板被剑鞘一拍,飞快转过半轮。

“诶!”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出乎意料地挡在门缝空隙。

可这江湖人的门岂是好挡的,寻常人的力道在飞速碾来的门板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眼看那粗糙不平的厚木即将碾上女子纤细修长的指尖,最后一瞬,裴烬出手停住了它的势头。

女子将出未出的惊呼止于喉间,几息过后,门后才再次露出少年剑客那张棱角分明的半张脸。

还有事?他的眼神中带着浓重的疑惑和防备。

小城人的客气热络、人情拉扯,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江湖客自然是不懂的。

看出少年剑客不加掩饰的排斥,周行露收假作惊慌地缩了缩手,平复心绪。

“早上见蒲叔的时候,他说你对县里的情况不太熟悉,让我来问问你这里还有什么需要的。”

蒲老大的意思?

裴烬闻言微微蹙眉,打量的目光直直落在对方身上,直看得女子脸上的笑意如涟漪渐隐,才放下了按在门板上的手,侧身让开进门的路。

见状,周行露颔首舒气,弯腰走入。

环佩相碰,莲步轻移。

随着少女的动作,裴烬才发现对方不仅拿了一碟橘红糕,其被门扉掩盖的另一侧,还摞着一个看起来就不轻的三层食盒。

浓郁又带着点熟悉的食物香气从竹编缝隙中传出,少年剑客如敏锐警惕的山猫轻嗅空气,是他开门前闻到的味道。

垂眸错开裴烬让人颇有压力的灼灼视线,周行露将食盒摆在橘子树边的石桌上。

青石桌椅被经年的风吹雨淋打磨得光滑可鉴,落叶灰尘皆被刚才的剑风扫走,就成了摆饭的好地方。

少年剑客抱着剑,冷眼看着这位自称“邻居”的女子颇有条理的忙碌动作,一副静观其变的冷静模样。

炙羊肉、芝麻馍、粗擀面……他倒是不知道,这僻静闭塞的江南小县何时有了这般正宗的西北菜式?

“这阵子县里不安生,从城北到这儿的铺子都早早关了门。听蒲叔说裴少侠常在北边待,我就自个儿照着菜谱糊弄了几道。”

察觉裴烬身上未褪的冷肃杀气,周行露神态自若,语气轻快。交流寒暄的口吻熟稔得真当两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密乡邻。

吃饭、天气、家里娃娃,可不是县城邻里街上遇见时惯用的拉家常话?

然而,这寻常到再不能寻常的招呼辞令落在少有这种经历的江湖人耳中,突兀地多了几分刺探意味。

少年剑客不但没接邻居抛来的橄榄枝,反而在捕捉到“城北”二字后,目光倏忽警惕锐利:“你怎么知道?”

是她在县里设了眼线?还是自己在未察觉的情况下被跟踪了?

想起江湖上那些诡谲多变的接近与刺杀。少年剑客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后挪半寸,握着剑的手继续收紧。

看清对方的反应,刚对这位新邻居有些了解的周行露杏眼微张。

“找到人的消息早在县里传遍了。”她回过神,耐心解释了一句。

然而裴烬还是紧盯着,身子紧绷,宽剑横于前,仿佛在警惕随时会从她身上某个角落飞出的暗器。

找到人的消息人尽皆知,但柳、沈、杜三家分别位于县城的南、北、西面,明明是三处皆有可能,可周行露直接说了城北沈家!

如此想着,少年剑客面色愈沉,抚剑出鞘。

……

荒宅残阳将斜影拉得老长,周行露抬头望着三尺外如苍柏峙立的少年。

玄铁剑身映着暮色泛起幽蓝,与那人紧抿的唇线一般冷硬——蒲老头诓她,这裴少侠的脾性,怕是比千年寒冰还要硌人三分!

“咕——”

穿堂风卷着酱香掠过剑穗,忽有闷雷自包裹得体的黑色劲装下悄然滚出。

裴烬耳尖瞬间染上霞色,握剑的手骨节发白,偏生还要梗着脖子维持冷峻杀人的姿态。

周行露积蓄的恼意一顿,少女错愕歪头,忽忆起今晨出门意外瞥见对方摘风筝的模样。

彼时他也是一副黑衣冷清的模样,身子一闪,就跃上了那棵幼童仰头祈盼许久的高大榕树,姿态轻盈无声。

等重回地面时,他的手里多了一只彩色的风筝,斑斓纸面有些褪色,内里筝骨应是被树杈拦断了,松松垮垮地立不住形状。

拿着手上破败的孩童玩具看了片刻,剑客点漆般的黑眸里闪过好奇与无措……

猫儿似的!她突然福至心灵地如此想。

眼前人不就像极了一只感觉危险就瞪圆眼睛亮爪子的瑶猫——自小穿梭于山野险境中,便养出了对视一眼都要张牙舞爪地显出气势的脾气。

如此腹诽,周行露心底仅存的火气也“扑哧”一下熄灭了。

唇角微勾,她耐下心继续解释:“从虎豹山到这三家,杜家距离最近,排场又小,问询起来应是最快的。”

说话时,少女手腕轻转,烫好的热油全数泼在手擀面上,滚油触水爆开的噼啪声“滋啦”一下激起热辣鲜香。

她再度抬起头来,直视沉默的少年剑客。

属于剑客的那双墨眸依旧没有偏移半分,他紧盯着她,仿佛不含一丝丝动摇。

然而再近一步探寻,周行露才恍惚察觉那双仿若黑夜的眼里仿佛有朦胧的水雾弥漫,涟漪微起,一下子模糊了她倒映的纤秾身影,心漏跳了一拍。

他饿了。她笃定地下判断。

心思玲珑的少女立即垂眸,加快进度。

手指蘸着碗壁外热气汇聚而成的水滴,在石案上画起了溧水县的简易地图。

“沈宅虽路程不是最长,但师姨娘怀着身孕,不好疾行又要先寻大夫保胎,负责护送问询的衙差大哥应是要等得久些。

大家都是午时下的山,可师姨娘最快在申时初才能喝上药。裴少侠轻功卓绝,若是利用好中间的脚程差距,便是先去杜家,再去柳家,最后去沈家,也不会落下什么。”

语毕,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平安扣,包裹的雪白软缎滑过石纹桌面,恰停目光可及的地方。

这是蒲老大今日交予她的。

不算贵重的青玉如凝冻春水,透光可见絮状流纹。玉扣雕工简陋,络子打得也潦草,但全天下仅此三枚,因为出自蒲娘子之手,被蒲老大宝贝珍藏了数十年。

能拿到这样东西,便是周行露深得蒲老大信任的明证。

见他意会,少女浅笑和煦,再次提出邀请:“我知江湖人的规矩和我们不同,但好饭不等人,若裴少侠还有什么疑问,不妨坐下慢慢说?”

台阶铺得恰到好处,对面收剑入鞘的姿势也利落如断水。

只是裴烬没有直接坐下,反而正色敛眸,合手抱拳,喉间滚了半晌才挤出简短的两字:“抱歉。”

剑客的心思虽直,但向来敢作敢当。既然对方真是好意上门,他误会了人家,自然没有故作不知的道理。

少年人的赔罪来得直率又爽快,便是心思玲珑如周行露都微微一怔。

“无碍的。”她下意识地回道。目光落于少年半鞠的清瘦脊背,扫过那截被黑衣包裹的坚韧柔软细腰,无端联想起高悬夜空的皎洁弯月。

稍显心虚地收回视线,周行露垂眸,手上转着倒空的油盏。

“无碍的,”她又重复一遍,佯装未见裴烬微僵的脖颈,只将那碟橘红糕往少年那边送了送:“我姓周,名行露,住你左邻,就是橘树过墙那户。我不太懂江湖上的规矩,贸然登门,也望你见谅。”

少女青色的裙裾随着动作扬起一角,如涟漪优雅轻巧。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正是院中橘子树延展过枝桠的那面墙。

而墙的另一半,庭院齐整,花草葳蕤,生机盎然。

***

金银不愁,却难买心头一口。这是至死漂泊的江湖客常有的遗憾。

毕竟就连那关外百里戈壁中最受欢迎的酒馆,也不过只有硬如顽石的炊饼,没滋没味的熟牛肉,拉喉咙的劣质浊酒和半潮半脆的炒蚕豆。

不过这话在溧水县里却作不得数——杨二娘擀的馉饳皮能兜住整勺河鲜,全福楼煨的松茸鸡汤香飘十里,就连沿街食铺送的小菜都是片得透光的精雕萝卜花。

又如此刻裴烬面前这白釉陶碗里的油泼面,香辣劲道,少年剑客握筷如执剑,脆豆芽裹着辣子不小心沾在鼻尖,倒像抹了胭脂的庙会神偶。

周行露倚在橘子树边,闲来无事地抛着钱袋。

喜增十两伙食银的荷包稳稳落入白嫩手心时,裴烬正已将最后一筷面叶拨到碗心,入口吞咽的动作郑重如品尝珍馐。

便是不曾特别注意,周行露也看出少年剑客夹菜和咀嚼的速度都很快,带着活在刀尖上的江湖人不喜在吃穿上花太多时间的习惯。

但一举一动中,他又好似有某种独特的韵律,让人觉得快速却不潦草,随意却不粗鲁,总之就是颇赏心悦目的吃相。

看到对方是真心喜欢自己做的新菜,周行露心情也愉悦几分,贴心地没有打扰对方吃饭的兴致。

直等到对方拿着几个空碗走去井边盥洗,她才问道:“裴少侠今日查到的消息,不知可否让我也听听?”

摸清了裴烬的做事脾性,周行露也索性省去了小镇人惯用的那些磨缠拉扯,开口便是直切要义。

而听她此言,井台边的刷碗声戛然而止。

倒不是诧异她此行另有所求,只是裴烬觉得少女既与蒲老大相熟,可见在县衙也有些门路,真想了解案子,何必向他这个才来了两天的外来客打听消息。

似是察觉他心中所想,周行露生怕敏锐的江湖剑客又多想:“蒲老大身体不好,我不想多打扰。可案子迟迟未解决,我与邻里日夜忧心,早就有些撑不住了。

只我们不过一群孱弱可欺的妇幼,人微言轻,力有未逮。裴少侠本事卓绝,见识广泛又聪慧敏锐,我就想请你予我们些消息。若是能互通有无,群策群力,或可早日找出那作恶多端的贼人。”

这话说得诚恳,裴烬却未置可否。昨日这女子拿着精弩对着他的时候,可半点没有孱弱可欺的模样。

且虽是绑架案,但知道内情的人越多,打草惊蛇的风险越大。

思忖片刻,少年剑客抬头,顾不得才吃了人家带来的膳食的情面,正欲拒绝

——“咔!”一阵细响从手上传来。

这是在裴烬手中裂开的第五只陶碗了。少年剑客掌力卓绝,显然很少做洗碗的活计。

按捺住心里的笑意,周行露嘴角捋平,终是接过了仅剩的两只碗:“我来吧!”

视线掠过他腕间微微突起的青色经络,少女垂下的眼睫忽如蝶栖花枝般轻点:“裴少侠功夫卓绝,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对不对?”

听出她话中的调侃之意,裴烬猛然后退半步,还握着一半碎碗的指尖泛红,一时间也忘了刚要说出口的拒绝。

周行露轻笑,似有所觉地缓步往前逼近,从容不迫地将准备好的筹码一一奉上。

“裴少侠有顾虑,我也理解,但我这里有些话,也想请你听一听。”她表情平和,目光笃定。

“其一,我跟着查案的事,有蒲叔备书。你的顾虑他不会考虑不到,能让我来,可见我不会对你们有妨碍。”

事实上,蒲老大乐得多让裴烬多接触接触周行露。在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七窍玲珑心前过一过,这人形兵器才能多些人情味儿。

“其二,你虽心思缜密、功夫卓绝,但到底新来。我自小长于县中,纵比不上江湖百晓,但对县中建筑排布、人际往来极为熟悉,能免不少弯路。”

单从一个剑穗就能猜出裴烬是蒲老大请来的救兵,少女长目飞耳、利析秋毫的本事确实可见一斑。

“其三,既说好了要合作,结案之前,你便只管查案,膳食琐事都交与我,也能省你不少工夫。”

江湖人向来风里来雨里去,衣食住行都不太上心,但既能心无旁骛、舒服从容的,何尝不算一点助力?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裴烬嘴唇微抿,显然是听进去了。

察觉有门,周行露眼底闪过一丝暗芒,含笑补充道:“案子没结,这几日街上晚食铺子都不会开门。不过你放心,我明码实价!”

这哪是说自己不会多要,这是怕不善交际的江湖孤客不好意思呢。

雪沫乳花浮午盏,人间有味是清欢。对于溧水县人来说,则不过一句最简单的道理,哎,吃人嘴软!

心里已有八分成算,周行露清亮眸中又增一抹循循善诱的笑意:“多说一句,裴少侠摘的那只风筝,可是竹骨有异?”

风筝?裴烬抬头,对上少女的温和眉目。

“我虽不及裴少侠艺高人胆大,但也略通些奇技淫巧。我做的风筝,一般人可修不好!”

黑衣剑客身后,彩墨点缀的锦鲤纹筝面挂在屋檐横勾处,微微晃动,那模样竟比十五的花灯还斑斓三分。

夕阳余晖散尽,轻柔晚风吹拂,月光漫过庭院橘树,在青砖地上淌出碎银溪流。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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