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就这么在岸上干看着,丝毫没有救人的意思。
江洛桥从旁人三言两语中得知,那是裴家三郎,威远侯府不受宠的庶子。
先有聚众欺凌,后有见死不救,她不知众人为何对这“裴家三郎”有如此大的恶意,只是见湖中水渐渐没过头顶,心道不能冷眼旁观,只好在一旁抬了根长竹竿伸下去。
岂料她一个不慎,混乱中背后伸来黑手,将她一掌推了下去。
“二娘子!”
尽管青榕手快,但还是抓了个空,身体仿佛被雷击一般,瞬时僵直。
待娄氏看清楚救人的女子时险些没站住脚也滑下去,茶会来的人不算多,却都是嘴把不住门的。
在外男面前湿了身,那可是会被全京城议论的!
梅氏倒是高兴了,娄氏瞧不上她家大郎,女儿却湿身救那瘸子,天道好轮回啊!
只见江洛桥把裴恪往上拖,奈何女子力气实在小,时不时又滑了回去。
娄氏急得直跺脚,唤了家丁过去一块把人拉了上来。
青榕是个机灵的,冲过去将自家姑娘围了个严实。
江洛桥这才看清了裴恪的面容,他眉眼疏朗,鼻梁高挺,肩宽胸阔有如护城之墙,滴水的墨发随意散乱在草地上。
她摁着他的胸脯,那人转醒来,却将她一把推倒在地。
江洛桥有些发懵,定定地瞧着眼前人,见他眸色犀利,眼刀子刮过来有使人七窍流血之势。
梅氏暗暗给了身旁嬷嬷一个赞赏的眼神,而后摇着帕子上前来,刻意扬起声音:“哎呀,多谢卢二娘子救了我家三郎,快快快,带卢二娘子去换身衣裳!”
梅氏身旁那嬷嬷上前来,江洛桥沉下脸,反手便给了一巴掌,紧接着将这人也推到水里去,众人愕然。
“威远侯夫人,你若是管教不好下人,我便替你管教!”
方才被推之时她已看清楚了,那无名黑手正是此人,她不会对他人心怀不轨,可也不是好欺负的。
“今日之事若不给个说法,明日公爷可要参上一本了!”娄氏气得心里已然冒烟,当即便侧身往梅氏撞过去,拉着女儿离开。
梅氏也险些落到湖中,跺着脚又不敢骂出来,如若丢了侯府的面子,侯爷可有的修理她。
回到国公府,江洛桥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时娄氏已等候许久了。
“跪下。”
娄氏手持戒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那眼神落在江洛桥身上,恨不得戳出个洞来。
她平日里均是宠着纵着女儿的,可如若犯了大错也绝不含糊。
“你可知错?”
“女儿知错。”
江洛桥挺直了身板跪着,双手交叠腹前,眼神清明倔强,有知错只言,却无知错之意。
娄氏冷哼:“何处有错?”
果不其然,江洛桥低了头,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不过是选择罢了。
娄氏认为不该做,可那戒尺是长在她心中,她自认为所做之事更具价值,更该做,那便做了。
娄氏恨铁不成钢:“此事你本不该凑热闹,眼下被人将了一军,事关女子清白,让别人往后怎么说你?”
“女儿只是不明白,为何大家都如此冷漠,若是有人相救,自然也轮不到我去。”
她本是医女,自小学的便是济世救人的道理,断无可能见死不救,更无法理解那些岸上之人如何能心安理得。
“你还顶嘴!”娄氏面露怒容,一时没忍住抬起了手,见江洛桥瑟缩了一下,终是下不了手,“无人去救,他一条贱命苟活于世没了便没了,你去救了,可曾想过你的清白?”
江洛桥猛然抬头,双目迷茫地望过去,好似一道惊雷从耳边劈过,紧紧交叠的双手也就此松开。
“母亲……”她从未想过这是一个人能说出来的话,“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如若今日是女儿落水,若只有裴三郎会游术,您选择让他救还是不让救呢?是清白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呢?”
娄氏察觉不对,丢了戒尺,探究的目光投向江洛桥欲一探究竟:“定瑜,你这是怎么了?你往日是最厌烦那裴恪的。”
“我……我如今不厌烦了。”她把目光放到别处,“您不是说要我选夫婿吗?那便选他好了。”
“你是存心想气死我!他威远侯府世子都不堪配,更何况一个庶子,还是个瘸子!”娄氏的确是被气着了,捂住胸脯大口地呼着气,“你若嫁过去,不说被那梅氏打压,京中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你选他,疯了不成?”
一来,天大地大人命最大,既已发生,总该想法子解决的。
二来,江洛桥也是笃定了安国公夫妇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才选了那裴三郎,如此她才能有机会留在安国公府。
因此,她一边给娄氏顺气,一边委屈地问起:“可如今既已发生,明日京中定会传遍,您说如何是好?”
娄氏坐定了身子,双眉间皱起,忽地好像明白了什么。
“定瑜,你是不是有意的?”
江洛桥心猛一跳,心想是何处露了馅,顿时不敢动弹。
可娄氏并未发觉异样,又继续自语:“今日你在新茶会上说的话,有理有据条理清晰,我原以为你长大了,不曾想你还是如此不知轻重!”
暮霭沉沉,万丈光芒透过窗纸打在娄氏脸上,她指着江洛桥,痛心疾首。
“你是在逼我与你父亲非要在他和那瘸子之间选一个是吗?你只知你心悦于他,可曾考虑往后安国公府会沦为全京城的笑话?可曾考虑我与你父亲出门都要被人喷一口唾沫星子?”
“我……我心悦谁?”
江洛桥没反应过来。
果然如猜想的一样,卢瑶贞有一属意之人,此人不为安国公夫妇所接受,若结此缘,也许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是以娄氏才会急着为女儿选夫婿。
可她一直未能参透那人究竟是谁。
娄氏扶额,思及此事不由得落下泪来。
“你以为你瞒得很好吗?当我们是傻子吗?”
“阿娘……”
江洛桥瞧着心疼,刚想过去,却见娄氏起了身往外走,她抓了个空,愣在原地。
后来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说卢二娘子选了裴家三郎做夫婿。
两日后,晨曦初上,腊日东升,猫儿沿着青石路跑,倒是个好日子。
青榕布好了早膳在一旁候着,江洛桥随口问她:“那裴三郎怎么样了?”
“只是受了些寒,如今好好的在威远侯府呢。”青榕背着江洛桥将茶水倒在地上,紧接着假意滑倒,将她的衣裳扒拉了下来,露出雪白干净的肩,“奴婢该死!二娘子恕罪!”
江洛桥拉好衣裳,将余下的梨糕吃了个干净,敛下眼眸,只是再开口时声音淡漠了几分。
“我不是你家二娘子……”她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青榕,摊牌了,“你大可不必如此害怕我。”
不过青榕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未见怒意,未见质问,反倒是板板正正地跪对着江洛桥,说道:“我没本事,阿娘生了重病苦苦熬着,我知娘子拘了我阿娘,可娘子善心,亦为阿娘诊治,青榕无以为报,若有需要,定当尽心尽力!”
江洛桥前两日的确差人看住了青榕的母亲,医者不忍病患受这般苦痛,便诊治了一番,不曾想竟得以换来青榕忠心,倒真是意外。
不过她觉得还是该说清楚:“你家二娘子失踪与我无关,我此番进京只为寻亲,并无害人之意,你若听话,你阿娘便无事。”
“娘子放心,于我而言,您才是菩萨心肠。”
见江洛桥疑惑,青榕掀起衣袖,露出斑驳的青紫伤痕,其中还有烫伤、鞭伤各种,究竟得有多毒辣,才会对一个人折磨到这样的程度,更何况此人在旁服侍了十余年。
江洛桥见过伤者无数,如今这般仍是心有不忍,她拿出了自制的烫伤膏递给青榕:“这烫伤膏是我自己做的,我试过了,效果奇好,不费什么钱,你拿去吧。”
青榕致谢,留了药膏,江洛桥见她分明有话要说可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便主动问了:“你还有何话说?”
青榕自觉不该多问,可她实在是好奇,天底下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娘子为何与我家二娘子生得如此相似?”
“有多相似?”
“倒像是双生女。”
双生女?
江洛桥也愣了,她自小便在父母身旁长大,从未听闻有姊妹之类的,且安国公夫人似乎也并未有寻亲之意,若真是双生女,那生子的又怎会不知呢?
她只觉自己过于多疑,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许真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异亲姊妹呢?
后来,青榕又告诉她卢瑶贞左肩上做了个海棠花的刺青,以防万一也去做一个为好。
刺青本作刑罚,为黥刑,后来自京城起一路风靡各地,得到不少官宦人家的喜爱。
江洛桥让青榕画了那海棠花的图,待夜幕落下烛火燃起之时,二人便去了画满轩。
画满轩是京城最大的刺青铺子,东家是个妖媚的女子,唤作娴娘,颈上爬了一条盛放的紫藤花。
江洛桥围了一面纱独自入内,初次到此不免有些紧张,娴娘似乎是看出来,亲自接待了她,整个过程微痛,不过并未花费多少时间她便出来了。
此时人越来越多,你来我往的个个眼神不怀好意,一壮汉练了一身的腱子肉,在这冬月中还露着膀子,油腻的眼神将江洛桥全身都刷了一遍。
她压下心中慌乱,低头脚步匆匆,不料身旁一人将她一撞,转了个身便落到了旁人怀里,轻薄的面纱从一侧滑落,现出俏生生的小脸。
男子独有的气息缠绕鼻间,迷蒙的眼眸抬起,撞入郎君清墨般的桃花眼中,竟是裴三郎。
江洛桥迅速将面纱摆弄好,微微致歉,便欲匆匆离去,却被方才那壮汉拦了去路。
“小娘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这大汉几乎有江洛桥两倍大,从眉中至眼下划了一刀疤,调笑之时可见左上侧一颗乌黑的牙齿,江洛桥左右瞧了瞧,那些人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下子不知如何脱身。
可惜此时不宜露面,否则有心人顺势一查便可知她的目的,今日这痛便算是白挨了。若非如此,她定会以安国公府的身份把此人吓得抬不起头。
她不说话,绕过他往外走去,岂料被一把拽了回来。
“不如与哥哥我回家如何?”
话毕,男人上前来,眼中泛着色欲的红光,伴随着一狡诈之声,好色的丑态暴露无遗。
江洛桥想跑,奈何往哪一方都被堵住了去路,情急之下又见裴恪往外去,眼疾手快便抓起了他的手腕。
在他淡漠的目光下,江洛桥挺直了腰板,拉着他怒对那壮汉。
她说:“你可知,我是裴三郎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