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妈妈会觉得自己的女儿精神不正常？
眼泪无声地滑落，姜南低下头，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
罗美琪的话反复在耳边回响，姜南咬住嘴唇，努力保持冷静。
她不能哭，绝对不能。
但泪水终究还是模糊了视线。
姜南仰起头，用力擦掉脸上的眼泪。
自己仿佛被永远地困在了这场走不出去的风暴里。
无论如何呼喊，回应她的只有绝望的黑暗。
“你很好。”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你来干什么。”姜南别过脸，用衣袖胡乱擦掉眼泪。
想让语气显得不屑，却掩不住浓重的鼻音。
“现在是冬天了。”
丛也在她身边坐下。
手背被轻轻碰了一下，姜南的指尖触到一片温热。
“天是黑的。”丛也仰起脸注视着头顶的声控灯，并没有去看身边的人。
“丛也。”姜南拧开瓶盖，热水的雾气瞬间在眼前氤氲，又快速散开。
“你会害怕吗？”她问。
－
“丛也，老师一大早就找你，没打扰你学习吧。”
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丛也，陈丽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期中考试你的文综成绩进步很大，老师想问问，是不是……“
“是姜南在帮我。”丛也抬起眼直直看向陈丽，丝毫没有隐瞒。
“好，好，太好了。”陈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停顿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丛也，老师想请你帮个忙。”
……
姜南低垂着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手底下的数学试卷。
罗美琪昨天并没有提和卜瑶争吵的事情，甚至连面都没有见到，而是连夜回了远宁。
她讲的那些话，就仿佛是姜南做的一场噩梦。
这些题
只要用心，只要能够摆脱恐惧，她也能学好吧……
“姜姜……”陶晓希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握住姜南的手，“别想了。”
姜南摇摇头，勾起唇：“我没事，你忙自己的就好。”
“丛也，能给我讲……”
“抱歉，我现在有事。”
教室的门被人用力推开，熟悉的柠檬气息伴着冷风吹进来，姜南下意识抬起头。
“早。”
丛也径直走到姜南面前。
日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在姜南的课桌上投下一片阴影。
下一秒，抽屉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Nature thrive：cos30有简便的记忆方法]
[Nature thrive：你不到十秒就能记住。]
姜南侧过脸看他。
“你害怕的所有难题，我都能解出来。”丛也拿出一本崭新的笔记，轻轻放进姜南的抽屉里。
“我想帮你。”
－
延桐的图书馆在城东，姜南几乎跨越了半个城市过去。
公交车停在终点站，她付钱下车时，看到丛也排在队伍的末尾。
“吃早饭了吗？”
视线里多了一块三明治，丛也过回头。
时隔几天，终于看到姜南眼里带了笑。
“我吃鸡蛋会过敏。”丛也摇摇头，视线投向姜南的书包，疑惑道，“你带了很多书吗？”
“嗯？”姜南用力晃晃背后书包，又把它转到前面，“你不是说要先看看我的卷子吗？我把从高一到现在所有大小考的数学试卷都带来了。”
“好。”丛也失笑，抬手接过她的书包拎着。
“不用着急，前面还有很多人。”
“没事。”姜南快速吃完剩下的三明治。
“吃完啦。”
“明明还有五个人就到我们了。”
市图书馆非足以容纳几千人，丛也很快就找到了两个并排的位置。
“丛也。”姜南放下书包，掏出一大本试卷收纳册，小声问他，“你确定要辅导我吗？”
“我真的什么都不懂。”
“不是辅导。”丛也拿过姜南的试卷，纠正她，“是交换，你不是也在教我？”
原本悬着的心瞬间有了底气，姜南摸了摸鼻尖，抿起唇傲娇道：“真是好险，差一点点就自卑了。”
"还好我也是第一。”
……
“一二三，三二一，三分之……”
卜瑶拎着包从姜南面前走过。
半分钟后又返了回来。
“你在背数学？”卜瑶凑近过去看了一眼姜南手里的笔记，确认没看错后又问了一遍，“早自习你背数学？”
“对。”姜南合上笔记本，对卜瑶笑笑。
“卜老师。”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给您背个特殊角的三角函数值吧。”
卜瑶：“？”
“然后再背个诱导公式，首先是终边相同，有三个。”
姜南的语速非常快，全然没有了以前的紧张感。
卜瑶认真听着，等她背完，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每当陈丽夸起姜南时满眼都是骄傲。
“可以了姜南，先不背了。”卜瑶拍拍姜南的肩膀打断她，“你要每天给自己制定计划，把基本概念和公式背会以后去找相应的习题做，这样才能循序渐进地提高。”
“好。”姜南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卜瑶，“老师，我刚才背的都对吧？”
卜瑶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在姜南的眼里看到这样渴望被肯定的眼神。
她急忙点头：“全部都对，没有一点问题。”
说完，她瞥了一眼坐在窗边的丛也。
又十分笃定地补充了一句：“比丛也都背得好，他上次还结巴了呢。”
姜南回到座位时，丛也正在默写英语课文。
“你看到了吗？”她轻咳了一声，碰碰他的手臂，“刚才我拦住卜老师给她背公式。”
“嗯。”丛也挑起眉，不紧不慢地从抽屉里拿出三本书放在姜南面前。
“后面的话我也听到了，这是今天的奖励。”
“这么厚？你要报复我。”姜南瞬间垮下脸，凑过去盯着他，“你听的是最后那句吗？夸我比你背得好？”
“当然不是。”丛也收起作业本，轻弹了一下姜南的脑门，“是倒数第三句，背完概念公式要多做题。”
“哦。”姜南鼓起脸，心虚地收好习题册，拿过他刚写完的课文。
“我帮你检查。”
－
十一月，延桐终于下了第一场雪。
最后一堂自习课还没下，外面就传来一阵阵的打闹声。
临下课前，姜南拍拍前面的陶晓希。
“我晚上得上数学晚自习，你先回家吧。”
陶晓希看向窗外：“今天路好滑，要不别上了。”
“没事，我回去的时候慢慢走。”姜南从书包里拿出两个暖宝宝递给她，“你走路也小心。”
叮……
下课铃响，走读的学生纷纷拿起书包。
姜南在座位上看着陶晓希出门，才翻开桌角的习题册。
连做了五道题，忽然发现旁边的丛也还没动。
“你不回家吗？”姜南问。
“我想整理热力环流的笔记。”丛也点点他的笔记本，“今天上第一节晚自习，画完再走。”
姜南凑近过去，看到他画了一半的海陆风环流图，忍不住问：“那你要看我的吗？”
“先不用。”丛也抿起唇，思索了一会又抬眼看姜南。
“整理不好的时候可能还需要你来讲讲。”
“行。”姜南的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合上书站起身，“那我先去吃饭，哪里不会您尽管吩咐。”
……
不知是不是下雪的缘故，今天的食堂格外冷清。
姜南要了一份牛肉面，照旧坐在窗边的角落里。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花，姜南舀了一勺汤慢慢地喝。
思绪飘回了教室。
卜瑶今天应该会抽空间向量的题。
但她还不太理解，丛也早上说这周六去图书馆才讲。
“老宋，你听说了吗？姜南最近缠着她们班那个丛也，天天让人家给她讲数学题。”
“嗯。”
听到自己的名字，姜南倏地回神。
她抬头找了一圈，发现说话的人就在隔壁，被一道柱子挡在后面。
“别的科再厉害有什么用，谁不知道她数学一直考三十分啊。”
说话的是个男生，见旁边的人没有回应，他的语气逐渐嘲讽起来：“就那个丛也，纯粹是理科班的笑话，跟个废物似的，学了三天物理就跑。”
“不过话说回来，姜南确实是咱年级最漂亮的，就是性格特无聊，你说她该不会跟那丛也在……”
“我跟丛也在什么？”姜南倏地站起身，走到柱子的另一边，直勾勾地看向对面的男生。
“姜，姜南？”男生愣住了，显然没想到姜南就在旁边。
“那，那个……”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姜南先开了口。
“把你的脑浆摇匀了再跟我说话。”
对面有人噗嗤笑了一声。
姜南才看到一直没出声的另一个人是宋景文。
“你讲话也太难听了吧！”被骂的男生后知后觉地开始还嘴。
“是吗？”姜南冷笑了一声，反问他，“请问是哪句话伤害到你了？”
“你！”男生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只好看向对面的宋景文。
“走了。”
宋景文站起身，径直从姜南面前走了过去。
“说不过就跑，算什么本事，自己连榜都上不去还笑话人家第一名。”
姜南被打扰的没了胃口，索性提前回教室。
雪花像断了线一样还在下，校园里遍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姜南小声嘀咕着，小心翼翼地朝教室走。
才走了几步，看见丛也正快步朝这里跑来。
看起来似乎很着急，脚下打了滑也没有停下来。
“你怎么了？”
“你跟人吵架了？”
走近时，两人同时开口。
“已经赢了。”姜南拍拍身上的雪花，才反应过来丛也是来拉架的。
“是谁在通风报信，我跟别人吵架干嘛跑回去叫你。”
“怎么赢的？”丛也没回答她。
姜南挥了挥拳头：“当然是靠我的超绝语言攻击。”
她的眼睛很亮，说话时难得带着一些狡黠。
哪有半点刚跟人吵过架的样子。
“赢了就好。”丛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去吧，要上课了。”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走了一会，快到教学楼时，姜南突然停下来。
“丛也，你画完环流图能给我讲讲空间向量吗？”
丛也回头看他：“今天就想学吗？”
“对。”姜南小心翼翼地踩上楼梯，仰起脸问，“周六下午能放假吗？”
“不行。”丛也拍掉校服上的雪，头也不回地拒绝。
“为什么？”姜南追上去。
“你说为什么。”丛也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哦……”姜南揉了揉头发，心虚地朝前走。
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周六下午轮到她讲历史题了。
……
两节自习课下，外面的雪已经没过了脚踝。
路太滑，姜南跟在丛也后面，踩着他的脚印走。
“你物理能考多少分？”她突然问。
丛也想了想，说：“高一最后一次的期末考试，考了98。”
“这么高？”姜南停下来。
“怎么了？”
丛也回头。
“那你能给我发个成绩单吗？”姜南用力踢了一脚路边的积雪，又开始生气，“我打印出来，下次再遇到那个人，贴在他脸上让他看。”
丛也怔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下午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别人吵了架吗？”他问。
想起那个男生的另一句话，姜南脸一红，跨了几步超过丛也。
“对啊，还不是因为你。”
“那是谁……”
丛也还想再问，被姜南打断了。
“我到了。”
她又变魔术似地摸出两个暖宝宝塞给他：“你走快点。”
“后面这几道题，不算太难，我叫人来回答。”
卜瑶拎着教鞭，在讲台上来回走了几圈。
最后停在姜南面前。
她敲敲第一排的桌面：“这一列，开始。”
底下瞬间一片哀嚎。
“到我又是复杂的难题。”姜南心头不自觉地又紧张起来，下意识看向右边的丛也。
“我看看。”
丛也快速扫了一眼，正准备在纸上写答案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姜南。”他放下笔，认真地看着她。
“不会就说不会，你试着站起来说。”
“但是……”姜南抿起唇，衣角也被她捏得皱成一团。
“要不然下……”
“下一道，姜南。”
卜瑶的声音倏地响起。
姜南瞬间从座位上站起身。
视线在黑板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又立刻转向丛也。
“别看你同桌。”卜瑶敲敲黑板，“他脸上的答案被我擦掉了。”
周围一阵哄笑。
“老师。”姜南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这道题我现在还不会，课下学会了再给您讲可以吗？”
卜瑶眼前一亮，急忙收起教鞭，换成手示意。
“好，你下课来。”
……
下课铃响，陶晓希第一时间转身抓住姜南。
“你进步了姜姜！”
“一点点。”姜南抿了抿唇笑着，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好像确实没有那么可怕。
“坏消息坏消息！”
教室门被人用力从外面推开，陈其北带着风跑进来。
“学校要办集体运动会，陈老师给咱们抽了个跳大绳！”
姜南和陶晓希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开口：“全班都要参与吗？”
“那肯定不是，没那么长的绳啊。”陈其北一口气喝了半瓶水，喘着气说，“要抽签的，剩下的一半去参加两人三足。”
“我要两人三足！”姜南立刻举起手。
一直没出声的丛也放下笔，好奇道：“为什么不跳绳。”
姜南别过脸，假装没听到。
而后就听见陶晓希小声判了变。
“丛也，我们姜姜不会跳大绳。”
“……”
命运往往最喜欢捉弄人。
姜南训完偷笑自己的丛也后，第一个就抽中了跳大绳。
于是周六的辅导时间变成了跳大绳训练。
辅导老师也变成了三个。
丛也和陈其北摇绳，陶晓希示范。
“姜姜你先看我，从右边进的话，绳快甩过头顶时，你就赶紧进去。”
“然后像这样，一二三，开始跳。”
“会被打到。”姜南看着眼前快速被摇动的大绳，脚下开始向后退。
“不会的，他们会摇的很高。”
“会被绊倒。”姜南又向后退了一步。
“姜姜。”陶晓希示意他们先停下。
“你连云霄飞车都不怕，更不会怕这个。”
“现在先跳得高一点，不会被绊倒。”丛也晃晃手里的绳，温声说，“我和陈其北会摇得非常慢，让你先进来。”
……
比赛那天，操场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大绳。
丛也原本抽到的是两人三足，但因为他高，被陈丽钦点成了摇绳手。
四班的序号排在最后，第一轮要先比数量。
“你昨天已经练得很好了，跟着大家的拍子跳就行。”
陶晓希挽着姜南，两人在跑道的边上走。
砰！
身后的草坪被用力砸了一下。
姜南急忙拉着陶晓希躲开。
摇绳的男生幸灾乐祸地跑开。
“有病吧。”陶晓希白了他们一眼，看到不远处的贺淼在练两人三足。
“姜姜，你小心别被他们打到，我先去练一下那个。”
“好。”姜南点点头。
“阿也，你速度稍微快一点。”
远处传来陈其北的声音，姜南下意识回过头。
看见他正蹲在地上解绳子。
丛也站在旁边，似乎在找什么。
嗖！
姜南来不及躲开，紧接着右脸一阵刺痛。
“我去！打到人了！我都说了让你慢点！”
右脸火辣辣地灼烧起来，姜南不受控制地开始掉眼泪。
“没事吧？我，我们不是故意的。”摇绳的男生这才慌了神，伸手去碰姜南的脸。
“别动她！”
丛也抓住那只快要触碰到姜南的手，用力甩开。
熟悉的气息靠近，姜南抬起头，脸上全是眼泪。
“我没哭，自己流下来的。”她说。
“我知道。”丛也丢掉绑腿的绳子，隔着校服握住姜南的手腕，“先去医务室。”
……
“还好绳子不粗，没破皮，但是肿起来了。”校医拿着棉签轻轻擦拭姜南的右脸，检查第二遍。
“有点疼。”姜南紧紧捏着衣袖，两只眼睛都闭着。
“你回去以后要时刻注意视力有没有变模糊。”校医换了新的棉签沾生理盐水，擦拭到眼下时，突然停了下来。
“你这里受过伤吗？怎么有这么长的一道疤？”
姜南倏地睁开眼，下意识看向丛也。
他就站在旁边，视线却对着窗外。
姜南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很多年前被金属划伤过。”
“没事儿，不仔细凑近看根本看不到。”校医拍拍姜南的肩膀，“回去先用冰块冷敷，眼睛不舒服再来找我。”
“谢谢您。”姜南点点头，拿过丛也手里的校服。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医务室，到转角时，丛也转了方向，背对着姜南。
“我去看看超市有没有冰块。”
“丛也。”姜南紧紧攥住手心，快步追上去。
“你看到了对吗？”
丛也低头，直直看向她的右脸。
“看不清。”他摇头。
“上次你在云霄飞车上问的那句话，我听到了。”姜南小心翼翼地撩起耳畔的头发，“你说了要克服恐惧。”
“这次我想自己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