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暗恋心事

疼啊……真是疼死她算了……

冬宁手捂着肚子,躺在床上左右翻滚,心中哀嚎连天。

肚皮下面像是被无形的手撕扯着,她身冒冷汗,死命咬着牙,每一口呼吸都扯得疼。

忽而,门打开,脚步声沉稳有力,徐行缓步,不似芳嬷嬷的火急火燎。

冬宁连忙拉高被子,只留出一双湿润润的眼睛,望向来人。

“小叔叔……”

绵软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锦被,却一点也不能削弱那语气里的委屈。

“嗯。”他应一声,在床边坐下,看她这一脑袋虚汗,不由皱眉,“怎么疼成了这样?”手背擦过她的额头,蹭下来不少的汗。

冬宁一下窘迫极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面对着小叔叔,就是羞于启齿。

她扁扁嘴,眼睛胡乱瞟着,就是不敢正眼看他,红云悄悄地爬上了耳朵尖。

“就是……疼……”

不知道说什么,她随口应着。

瞧她这脸红不自在的模样,章凌之霎时恍然,小姑娘知道害羞了。到底不比之前懵懂,日后许多事,要更加注意才是。

心思转了几转,他有了计较,沉声开口:“嗯,嬷嬷都跟我说了。”

一听这话,她脸唰地热了,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差点把眼睛都给遮没了,眨巴两下,羞涩地看着他。

章凌之曲起食指,轻轻敲两下她的额头,“你呀!叫你昨天贪食,吃这么多零嘴。现在闹肚子,可是知道难受了吧?小馋猫!”

哎?咦?

冬宁疑惑了,猫儿眼瞪大,不由把被子拉下来,红扑扑的小脸蛋整个露出,“我……吃坏了肚子……?”

她朝站在一旁的芳嬷嬷投去个疑惑的眼神,正在发愣的芳嬷嬷嘴角一个抽搐,很快明白过来章凌之的用意,朝她比个放心的眼神,了然地点点头。

啊!孃孃骗小叔叔自己吃坏了肚子!这可真是太好了!

心里一下卸了负担,她松动身子,朝章凌之抱歉地笑笑:“小叔叔,我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乱吃东西了。”

“嗯,知道了就好。”他拍拍小冬宁的头,“今晚先好好休息,这次延僖馆又没去成,下次几时想去了再跟我说,我让何晏给你们提前派好马车。”

小冬宁显见地落寞了,赌气道:“不去了,不想去了……”

“怎么?”章凌之挑眉,“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听‘玉瓶先生’的吗?”

“可是……‘大闹天宫’那一段他都讲完了,最精彩的便是那一段,我都没听成……”她小手揪住锦被的边缘,气鼓鼓地嘟囔。

章凌之轻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没事,以后总能有机会的。”

“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走了,晚安。”

他含笑道过晚安,起身就走。

芳嬷嬷送到门外,章凌之手一抬,叫她留步。

“这件事,只当我不知道,就莫要让她知晓了。”

“明白的,多谢章大人。”芳嬷嬷声音压抑着激动,这是真心的感激。

章凌之缓步下了台阶,候在园门口的茯苓立刻支起灯笼,送他回了燕誉园。

芳嬷嬷目送他远去的背影,高大清修,一身风骨凌然,是连夜色都掩不去的光华。

哎,她心中深深叹气。

没想到他竟能心思细腻至此,对冬宁的照顾确实是温柔周全,连她都不得不得多出几分感动。

芳嬷嬷回了屋,冬宁还在床上龇牙咧嘴,她拿上章凌之差人送来的手炉,捂到冬宁的肚子上。

“怎么样?好点了没?”

手炉散着均匀的艾香热气,暖呼呼的,肚中的淤堵瞬间化去了不少。

“嗯,舒服多了。”她侧头看着芳嬷嬷,乖巧地回应。

“孃孃,今天你是不是骗小叔叔,我闹肚子才不舒服的?”

芳嬷嬷手一顿,眼神闪躲开,“嗯……是呀……”

她嘻嘻笑了,猫儿眼弯成两瓣月牙,“孃孃,你真好。要是小叔叔知道我是来……那个了……那我可真的是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芳嬷嬷看着一脸轻松的冬宁,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位章大人,可真是个妙人儿。

“孃孃,姑娘家来了葵水以后,会有什么不一样吗?”小冬宁好奇地发问。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同,就是宁姐儿以后会长大得更快了。”芳嬷嬷竟是笑了。

她一向严肃惯了,甚少有笑的时候,每次一笑,嘴角的弧度都有些僵硬,眼角的褶子一起往上堆,看起来总有几分别扭。仿佛她天生就不擅长笑这件事。

粗糙的手指抚上冬宁的脸,她声音都比往日要温柔上许多,“打今儿起,宁姐儿就是大姑娘了,可再也不能把自己当小孩子,更要学会懂事点。”

“尤其是和章大人相处,千万要注意分寸,切不可再随意搂抱章大人,连跟他牵手也不可以。知道了没?”

“哦……我晓得的哩……”她垂下眼睫,脸蛋浮现出淡淡的粉光。

想起小叔叔,她竟然一下羞怯起来,身体里像是有热流在涌动,轻轻冲击着血管,汇聚到心口,有点酸还有点麻。

或许……难道……这就是长大的感觉呢?

自中秋节后,冬宁终于又收到了家人的来信。

马踏飞尘三千里,这封信送到冬宁手中,不知经受多少风霜,从夏末走到孟秋,沾染着季节的尘埃。

信上说,他们已经到了官舍安顿,岭南天气炎热,哪怕时节将要入秋,这里的人还是穿着轻便薄衫,甚至常有光脚赤膊者,与中原的风俗大为不同。

冬宁把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是爹爹熟悉的字迹,还有娘亲不厌其烦的叮咛。

看第一遍,她哭;看第二遍她笑;看过第三遍,她禁不住又失神发问,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活到见着爹娘的那一日?自然又是惹来芳嬷嬷一顿责骂,叫她赶紧“呸呸呸”,不许说那不吉利的话。

这日天气晴好,中午太阳热烈,照在人身上暖烘烘,倒也不觉秋冷。芳嬷嬷开始在院子里给冬宁架秋千。

她把袖子推到手肘上,粗壮的小臂堪比男人,哼哧哼哧刨着木头。圆木桩子削得尖尖的,准备打桩。

冬宁趴在石桌上,背上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一边专注地写信。

她这封信写了三四天了,信笺都用掉了七八张,还没写个够,芳嬷嬷都笑她,再写下去,她那封信都该塞成个球了。

可冬宁就是有说不完的话嘛。她想告诉爹爹娘亲,她在这边一切都好,小叔叔对她很好,想叫他们不用担心……

正写着,园子外头响起了阵阵吵闹,脚步声、笑语声窸窸窣窣地传来,府里的人不知被什么动静搅扰了,全都不安宁起来。

“孃孃,外头怎么了?”

芳嬷嬷丢下刨刀,起身走到园子外,人方要出园门口,差点被急匆匆跑来的藿兰撞上。

“哎呦!”芳嬷嬷连忙跳开,避免了一场冲撞,“姑娘当心看路!”

藿兰没理会,径直跑过去,气喘吁吁将石桌边的冬宁搀起,“姑娘快去,有热闹瞧哩!”

“什么事?”冬宁有点懵,人不自觉就被她搀着走了。

“姑娘来了便知。”

芳嬷嬷跟在藿兰后面,来到了飞羽轩。

一间四四方方的大敞厅,四面开窗,通风明亮。正面对着一大片荷塘,此季节塘中枯枝寥落,却也别有一番清寂的意境。

这间屋子常年空置着,而今却挤满了人。章府的家仆们分座在几条长凳上,有的人已经翘腿嗑起了瓜子,低声交谈着,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长凳前,朝着荷塘的一面窗下放了张红木长条案几,案上摆着一块惊堂木、一柄长扇并一盏茶碗。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老先生正捋着他那把山羊胡子,站在案前。

冬宁傻了眼,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个回事,就已经被藿兰推着坐到了中间,被她和芳嬷嬷一左一右夹着坐下。

何晏见她坐定了,上前同那先生道:“玉瓶先生,人来齐了,可以开始了。”

玉瓶先生?!

冬宁瞪大眼,看着面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先生,还没转明白过来弯,却听“啪”地一声,惊堂木一拍:

“混沌未分天地乱,渺渺茫茫无人见。感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遂分为四大部洲……”

玉瓶先生不愧声名远播,他惊堂木一下,甫一开口,雄浑嘹亮的嗓音、声情并茂的讲白,一下子便将在座的众人带入了那仙气飘渺的雄奇异世中。

冬宁睁大了眼,期待地看着他,一眨都不敢眨。

藿兰胳膊肘顶一顶她,将一包瓜子塞入她手中。冬宁顺手打开,炒瓜子儿的油香气直扑鼻息,她彻底笑开了,抓起瓜子送到嘴里嗑,又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玉瓶先生。

“此间话,单表东胜神州,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

“那猴在山中却会行走跳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果树……参老天、拜菩萨、捉虱子、咬跳蚤……”

那先生讲的神形兼具、绘声绘色,说到精彩处还跳上旁边的凳子,抓耳挠腮,效仿起了猴子的神态。

“哈哈哈!!”

座下众人爆发出大笑,有人乐得猛拍大腿,有人笑得倒在旁边人的怀中直不起腰来。

小冬宁昂起头,笑得眼睛只剩两条缝儿,酒窝深深地嵌在脸颊上,肆无忌惮地宣泄着笑声,仿佛从来都没有这样快乐过。

西院,蓼芳园。

王月珠用过午膳,躺在榻上歇息。她向来入眠困难,辗转反侧许久,脑袋还是混沌着。迷蒙间,却听东院传来阵阵欢笑声,不大,但在寂静的蓼芳园里,恼人得很。

她坐起身,彻底没了睡意,推开门到园子里透气。

丫鬟紫苏正执着笤帚,清扫园中的落叶,见她起来了,忙把笤帚靠在树桩上,替她在石桌上斟上茶,“夫人可是叫吵醒了?”

王月珠嗯了声,在石凳上坐下,灌一口清茶。

“不就是叫个说书先生来吗?怎么那边闹出这么大动静?”

之前章凌之在饭桌上有同她说过,为了圆冬宁小姑娘一个遗憾,他特地请了个说书先生过来章府,她要是感兴趣,也可以过去听听。

这种小孩子才喜欢的玩闹,她自然是没兴趣。

紫苏重新拿起笤帚,一边清扫起来,“夫人有所不知,主子发了话,说这几日玉瓶先生过来,若是府里有谁想听书的,尽可以过去。手头的活计可以先放一边,便是有点耽误了,主子也不予追究。”

章凌之都这么说了,府上的下人们几乎全都挤过去听书,既有免费的乐子享、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偷点懒,除了几个像紫苏这样实在不爱吵闹之人,其余的都一窝蜂地拥了过去。

王月珠听了,蛾眉用力一皱,“这是闹什么?给她一个人听听便也算了,还把府里的下人们都惊动了。”

“我也是听茯苓姐姐说,说主子念着雪儿姑娘爱热闹,怕她一个人听了没趣儿,便叫府上的下人们都过去。说白了,就是拉大家伙儿给雪儿姑娘热场子、闹气氛呢。”说完,紫苏都不自觉笑了起来。

王月珠脸一白,只觉喉咙里堵得慌,不上也不下的,旋即冷笑一声,“真是哄小孩子玩儿呢。”

“可不是!”紫苏又忙不迭接话:“主子对这雪儿姑娘,那真是打心眼儿里疼爱,要我说啊,若是他日后真有了个女儿,怕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说完,自己先呵呵乐几声。

王月珠勉强扯出一个笑,似在同紫苏说话,又似在自我安慰,“是啊,这是把她当闺女疼了呢。”

不知讲到了什么精彩处,东院那边又传来一阵泼天的笑声。王月珠听得心烦意乱,喝干净了杯里的水,索性窝回了房间,把门一关,耳不闻心不烦。

玉瓶先生的“说书专场”在章府持续了整三日,这几日,府上的大家伙都跟着小冬宁沾光,丢了一堆活儿没干,听书倒是听得不亦乐乎。

章凌之可就没那么轻松了,他这几日是忙得脚不沾地:北疆那边又起骚乱、仓库里还有一批朽坏的兵器等着更换、兵部欲要同西羟购入一批战马,内阁却迟迟压着不批红……事儿赶事儿,简直地令人焦头烂额。

他有段时日没再指导冬宁功课了,也无暇踏足叠彩园。直到那日看到书桌上冬宁主动呈上的功课,写得工工整整,一副随时等着他来表扬的架势,不由笑了。

自己最近确实对她疏于关心,心中竟是生出点愧疚。

“孃孃,给!”

冬宁站在新打好的秋千架下,仰头踮脚,给爬在梯子上的芳嬷嬷递麻绳。待把这个座板绑上横杆,小冬宁的秋千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芳嬷嬷接过冬宁手上的麻绳,再抬头,正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入园门来。

“章大人。”她不好意思地点头示意。

冬宁转过头,果然见他正往这里走来,高兴得把什么都忘了,麻绳一丢,飞扑着朝他跑去。

“小叔叔!”

她撞进他怀里,用力圈住他的腰,小脑袋依恋地靠在他的胸膛。宽阔,结实,还有那熟悉的沉香,夜里她曾梦过,却始终寻不回这真切的味道。

坐在梯子上的芳嬷嬷脸色一黑,左脚一个没踏稳,险些从梯子上摔下去。

这个臭丫头!自己对她千叮万嘱,她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小叔叔,我都好想你了,可是孃孃说你公务繁忙,叫我不能去打扰你……”她在他胸口嘟囔,无意识地撒娇。

靠着的胸膛用力起伏,他似乎深吸了口气,大掌箍住她的肩膀,将她用力从怀中扯开。

冬宁迷茫,却对上他严肃的眼神,“雪儿,你马上就要十四岁了,有些道理,不能再不懂。”

“什……么……?”她蹙眉,水润的眼睛越发迷惑了。

他手放开她的肩膀,后撤一步,同她拉开距离。

“男女授受不亲。日后,在你正式出嫁之前,需得同所有的男子都保持距离,明白了吗?”

“哦……”她头深深垂下去,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微弱地争辩:“可是……你是小叔叔呀……”

他重重叹口气,落在冬宁心口,却像是被猛锤了一下。

“哪怕是你亲叔叔,都不可以!更何况我还不是……”话到了嘴边,他没再说下去,只是转而语重心长道:“雪儿,你即将到及笄之岁,很快便都能议亲了,需要晓事些才是。”

议亲,晓事……

这些词混在一起,搅得她心中一阵酸疼。

“嗯……我知道了……”

她轻声应着,悄然湿了眼眶。

他们总当她是小朋友,当她不懂事,可他们不知道,有些“事”,她其实不知不觉间早就懂了。

只是她要装作不懂、欺骗自己不懂,才能肆无忌惮,才能为所欲为,才能亲近他,抱抱他……

她……只是心悦他呀。

颜冬宁只是心悦章凌之,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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