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凉风习习,月辉黯淡。

两人分明离得极近,中间的这道墙隔着,成了难以跨越的横沟。

或许,阻隔他们的不是这道墙。

冷寂袭上心头,岑亭泊张了口,来之前想了许多话,现在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将身子重量放在右腿上,稍微缓了缓,目光落到与她相接的手上。

曾经无数次握过这只手,而现在,忽然觉得即使握住了她的手,也没有半分踏实感。

一道虫鸣声划破寂静,催促着岑亭泊开口说话。

“卿卿,我——”

“你娶我,”令他欣喜的声音响起,下一句,叫他落入谷底:“会站在我这边,查清昨晚是谁害我的吗?”

烛光微弱,晃了一晃,最后那么一点也燃烧尽了,屋内陷入昏暗。

江卿月微微偏了头,看不见身后人的脸,在他的沉默里,找到了答案。

她不应该抱有那一丝丝期待,明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没有重要到可以为了她忤逆他父母。

“那你,”捏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岑亭泊艰难地将想了一整天的问题问出来:“真的与,与他——”

“有没有与他苟合?”江卿月替他说出这两个字,几乎耗费全身力气,“这重要吗?”

岑亭泊脱口而出:“这很重要,那是岑移舟!你明知道我与他不和,你知道我多么想挣脱他的阴影,想超过他,想要全上京城的人提到我,说的是岑亭泊这个名字,而不是‘岑移舟的胞弟’!”

他的情绪一瞬间激动,握着江卿月的手收紧,力道没有收着,那一处泛出红痕。

手腕上的痛令她清醒,江卿月摇了头,认清了一个事实。

在他眼里,他能不能比得过岑移舟,比她更重要。

“你回去吧。”

江卿月使劲抽手,竟然轻易抽了回去。

身子一歪,差点跌倒。

“卿卿,你没事吧?”

担心的呼唤响起,江卿月却觉得,这个称呼,格外讽刺。

江卿月站直身子,背对着他,目光涣散,视线无处可落。

“卿卿——”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愿意吗?我就愿意与他扯上关系?”江卿月再也收不住音量,在这宁静的夜晚里显得极其突兀。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压抑了那么久,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她的角度,来关心她一句。

“你为什么不问问你娘,为什么我会在岑——在他房间里醒来?”

房间外忽然传来柳梢的声音:“怎么了小姐,需要我进来吗?”

岑亭泊往前迈一步,左脚一抽,身子趔趄,错过了抓住江卿月的机会。

江卿月轻轻喊了声:“我没事。”

“小姐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叫奴婢!”

江卿月没有再回她,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岑亭泊。

他立刻挤出笑:“卿卿……”

江卿月只问他:“你呢,你昨晚去哪了?明明我都已经醉了,你却还要与旁人应酬,你有想过我吗?”

岑亭泊面色苍白,在夜晚显得有些可怖。

潜意识里不想将昨晚他与李郦的事告诉江卿月,对于他来说,他与李郦什么都没有做,还拼尽全力保持清醒,就是为了江卿月。

可这其中牵扯到自己的母亲,他怎么可能会告诉江卿月。

以他现在的能力,比不过岑移舟,也无法招惹李郦。

他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江卿月看着自己认识了六年的人,这六年的相知,怎么会不了解他这个人?只不过心里抱有那一分可笑的期待,以为他会选择自己。

“你回去吧。”

江卿月抬起手,关上窗户。

缝隙一点点变小,他的身影随之被遮挡,直到窗户合上,就此被隔绝。

江卿月垂了手,转身靠着墙面,缓缓蹲下,迷茫地望着眼前的漆黑,心里突然被挖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

好像,她的那些期许,与岑亭泊之间的感情,太脆弱了。

脆弱到随便什么,都能击碎。

使劲眨了眨眼,听见岑亭泊的声音:“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这不是她想听的,她要的是他表态,要他亲口说,不论发生什么,都会站在她这边。

但这简直是奢望,有谁能不求回报地做到这一点呢。

喉间发出一声冷嗤,不知在笑自己,还是在嘲他人。

江卿月站起身,脑袋一阵眩晕,手扶着墙勉强站稳,缓了会,走到床上躺下。

只希望明日醒来,一切都会变好,所有的苦难,都会远离。

岑亭泊刚拖着一条腿回到岑府,立即冒出数名侍从,灯火骤亮。

岑显宗与柳如眉齐齐走出来,直接叫人将他绑回去。

“我岑府何时出了痴情种?大半夜还要跑出去私会,岑亭泊,你真有种啊。”岑显宗毫不客气地嘲讽,柳如眉急急走到岑亭泊面前,问他的腿怎么了。

岑亭泊直直看着岑显宗,出口质问:“卿卿的事,你们有没有参与?”

岑显宗冷哼一声:“从现在起,你别想再与她有任何往来,否则我定然打断你的腿。”说完这句,转身就走。

柳如眉狠狠一拍岑亭泊的背,斥责道:“让你在家里待着,你偏要跑,非要爬墙出去见她。”

侍从领了命要带他回去,他一把推开,自己跛着脚走。

柳如眉问他:“你就那么喜欢江家那丫头?”

岑亭泊停下脚步,头也不回,一字一句道:“我喜欢她。”

可惜这样的话,江卿月听不到。

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没走几步忽然倒下。

柳如眉惊叫一声,慌忙跑过去,只见他衣袖早已被血迹浸透,脸色苍白如纸。

“叫大夫来,快叫大夫来!”

这一晚,注定难眠。

第二日一早,江父又来了一次,问了几句话,柳梢顶着黑眼圈一一回答,没说昨晚岑亭泊来了。

江父叹了口气,说:“不用急着叫她,让她多睡一会。”

他转身要走,想起来一件事,又道:“若是夫人来,你看着些,不对劲就把阳儿叫过来。”

柳梢连连点头,昨天她就是这么干的。

待江父离开,柳梢小心地开了条缝,轻手轻脚走进去,发现江卿月还在睡,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多睡一会,好好休息,前几日为了忙岑夫人寿宴,都没休息好。

江卿月一觉醒来,已是午后,呆愣躺在床上,想不出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摸了摸自己脖颈,她忽然起身下床,跑去梳妆台前,拨开衣领,瞧见镜中自己脖颈上快要散去的淤痕。

视线近乎黏在这痕迹上,不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手指摩挲,搓了又搓,脖颈上肌肤都被搓红,那道痕迹没能被掩盖掉,尤为显眼。

江卿月闭上了眼,不敢再看。

可一闭上眼,岑移舟说的那番话又响在耳畔,岑亭泊那样令她刺痛的眼神,还有江母失望的脸庞。

压得她喘不过气。

江卿月猛地睁开眼,捏紧了梳子,自己为自己挽发。

镜中女子面色苍白,眼睛还是肿的。锁骨随着手臂的动作起伏凹陷,即便未着脂粉,依旧能看出她底子好,即使憔悴,倒透着几分不一样的韵味。

看着叫人越发想怜惜。

换了衣衫,江卿月走去开门,见着还守着自己的柳梢,心头微动。

“小姐你醒了?奴婢去端水来给你洗漱。”

急急忙忙跑走的背影落到眼里,江卿月笑了笑,站在房门口,等她回来。

这么多年,只有柳梢时时刻刻陪在身边,只有她是一心向着自己。

柳梢端着一盆清水回来,跟着江卿月进了房间,湿了毛巾拧干,递给她。

“奴婢已经叫小厨房把菜热了,待会小姐便可以吃午膳。”

江卿月嗯了一声,洗漱过后,静静吃完饭,仰起头,叫柳梢备马车。

柳梢没反应过来,问:“小姐要去哪?”

江卿月只道:“先去准备。”

柳梢连忙跑出去叫人,车夫却为难道:“老爷与夫人都特地嘱托过,小姐这几日最好在府里待着,不要外出。”

柳梢把这个消息告诉江卿月,江卿月立即想到他们为何要这么吩咐。

怕她跑出去,做出有损相府名声的事。

“小姐,那……”

“没有马车,那就走过去。”

柳梢惊愕,从未在自家小姐脸上看到如此坚定的表情,颇有几分誓不罢休的味。

小姐该不会是要去找岑亭泊吧?

“小姐你——”

江卿月站起身,语气少见的强硬:“我要进宫。”

柳梢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待她跟着江卿月来到后院隔着府外的围墙时,错愕变成跃跃欲试。

“小姐小姐,我们真的要进宫吗?无召我们也进不去啊。”

江卿月寻找落脚点的视线停滞,她想进宫,不是为的面圣。

“我自己去吧,你在府里守着。”

“不行,奴婢跟小姐一起去!”

江卿月定定望着柳梢,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她,这一次不能再让柳梢和自己涉险。

“你得在府里守着,如果母亲来,你就说我还在睡。”柳梢要说,江卿月堵住她:“我很快就会回来。”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柳梢不放心,可是没人守着,江母一来就知道江卿月不在府里,她是不想江卿月出去被人发现,只好答应。

江卿月艰难地爬上围墙,看了眼高度,身子发软。这种事情她之前与岑亭泊做过,不过那时有他在下面接着,这次,只有她自己。

不过好在围墙边上有木材堆积着,这里连接后厨,除了进出的相府下人,没人来。

江卿月移过去,转过身子,双手扣住瓦片,身子缓缓下降,柳梢担心得两只眼睛全都在她身上,都忘了呼吸。

直到脚踩在木柴上,心踏实下来。

江卿月小声说了句:“你快回去吧。”

柳梢哎了一声,急急忙忙跑回去。

江卿月从木柴下来站稳,整理好衣衫,将帷帽戴上,一步步往巷子口走去。

一眼望见巷子口,可不知怎的,心中忽然生出了怯懦,不敢往前走,似乎前方不是宽敞的街道,而是龙潭虎穴,是深渊。

江卿月深吸了口气,在心底告诉自己,往前走,什么都不要怕。

脚步越来越快,离巷子口越来越近,现在反倒像是背后有猛兽追赶。

忽地嘈杂的声响传入耳中,寂静的世界在那一刻变得喧嚣。

前方不是荆棘地,而是她所向往的自由。

江卿月站在巷子口,看着人来人往,看着他们肆意多彩,这般热闹繁华,是她被围在深宅大院里见不到的。

心口缺的那块被填补了一点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快得她没抓得住,但隐约意识到什么。

江卿月再一次深吸了口气,这一次感觉到的,是她梦寐以求的自由气息。

她站了会,像是初来这个世界,观察人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怒一哀。

更加坚定了自己出府的目的。

转身瞧向皇宫的方向,她迈起脚,朝那走去。

她要亲口问岑移舟,那晚自己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脚步越来越急,江卿月想立刻就走到午门前,但这里距离皇宫步行至少两刻钟,心情越发焦躁。

走得太急,垂纱贴于脸颊,挡住视线,几次掀开依旧贴着脸。

索性停下脚步去整理,刚动了手,听见一道惊呼,下意识朝那转头。

一匹失控的马横冲乱撞,人群四散开来。

垂纱掀起,狭窄的视线里,江卿月只看到一个孩童愣愣站在那,而她不远处,就是那匹失控的马。

她想也没想,冲着孩童跑去,好像这十几年来,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跑得那么快。

衣裙掀起,她的身影已经冲过去,双手勒住孩童腋下,勒着她尽全力往前冲。

整个人带着孩童撞到地上,护着孩童的双臂撞得生疼,没忍住痛呼出声。

那匹马迅速奔跑而过,有人跟着追上去,还在喊行人躲避。

怀里的孩童怯怯地说了声谢谢,从她怀里挣脱,立刻跑了。

江卿月愣愣跌坐在地上,望着孩童的背影,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直到听见一道冷硬的声音:“江小姐,大人请你一聚。”

抬眼望去,那是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江卿月站起来,掉头就走,却听他又说,瞬间抓住她的注意力。

“大人说,江小姐应当想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卿月骤然转身。

被带到琼宇楼天字号包间时,江卿月却不敢进去了。

明明真相就在眼前,明明自己出府也是为了见岑移舟,可真正来此,竟然生出了惧怕。

“江小姐,大人在里面等你。”

心忽然剧烈跳动,根本控制不了。

她不敢推开这扇门。

可有人帮她打开。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江卿月抬头去看,一眼对上男人幽深的眼,下意识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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