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赶回家时,白念慈已睡下,江鹤安官服还未来得及脱,就这么守在她旁边,寸步不离。
江夫人与江国公正在审问一名女子。
缪春跪在地上,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像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她低头回答道:“奴婢也是一时心急,才将白大人病重的事情告诉少夫人,若是奴婢知道少夫人怀有身孕,定不会将此事告与少夫人让少夫人受刺激,还请江夫人责罚。”
江夫人对这个突然到来的白家心腹很是怀疑,她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是白家人?”
“回夫人的话,奴婢从前并不是白家人,只是得了白家恩惠,自愿为白家当牛做马,至于信物,奴婢会一种只有白家人才会的织法,方才已给少夫人看过。”缪春将话说得滴水不漏。
江国公和江夫人对视一眼,白念慈不是个蠢人,她若相信此人,那也没什么可审问的了。
“我刚才也是担心念慈才如此问你,你莫要放在心上。”江夫人慈和地拍了拍缪春的手,道,“既如此,你先去休息罢,我叫人给你安排住处。见你年岁稍长,此后你便以念慈表姑的身份住在这里,只当这里是自己家,莫要拘束才好。”
“是。”缪春出去时,与清欢擦肩而过,她的眼神微微略过小姑娘的脸。
当初主上派她去李家,让她潜伏在李回舟身边,诱导李家卖成品不好的砖石,才有机会拿着这个把柄找他们要银子。
没想到李家也是个外强中干的,竟然连一万两都凑不出来,还算计到未来儿媳的嫁妆钱上了。
她尽力帮助李回舟娶江清欢,可李回舟这个窝囊废非但没娶成江清欢,还将自己也搭进去了。
没办法,她只能易容进入江府,从白念慈入手骗银子。
无论如何,她一定会筹谋到银子,主上的霸业才能无后顾之忧。
“嫂嫂,阿嫂,嫂子———”
江夫人刚要喝口热茶,见清欢从外面咋咋呼呼地跑进来,江夫人忙捂住她的嘴:“喊什么,念慈刚睡着。”
“阿娘,嫂嫂没事吧,她到底怎么了?”
“无事,你兄长在里面陪着她呢,你看你,满头是汗,再得了风寒该怎么办,从小身子就不好,再得风寒你的小命还要不要。”江夫人为清欢擦着汗,对玉暖道,“快给你家小姐弄完姜茶去。”
江国公劝道:“夫人,清欢又不是瓷娃娃,碰一下就碎了。”
江夫人神情恍惚:“我就是害怕,当初清寒就是我们不小心才……”
“清寒,我认识吗?”清欢小心翼翼地问,眸子有着无人注意的希冀。
“没什么,快回去吧,晚膳想吃什么,阿娘给你做。”江夫人将清欢的碎发别在耳后。
清欢摇摇头,勉强提起笑容,撒娇道:“不要了,阿娘,我有些困,先回去了。”
看来,娘和爹爹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江夫人望着清欢的背影,恋恋不舍,十五年前,她也是这么看着清寒。
江国公心疼地搂住江夫人,说道:“夫人,十五年了,我们都该放下了,清寒在天之灵,定也不希望你日日忧心。”
“清寒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把她当眼珠子疼。”江夫人眼中含泪,臂膀弯住,像抱孩子似的,她说道,“可当年她死的才刚十五岁,如花似玉的年纪,你叫我怎么放得下。”
“当初我对清寒是严了些,不该要求她样样拔尖,可我如今后悔了,若是能重头再来,我定不会如此了,我的清寒……”
花醉楼。
华灯初上,金碧辉煌,西域舞姬跳着舞,众人称好往上扔红绸金簪,清欢也跟着拍手,将自己的发簪一股脑地扔向舞姬。
也许是喝得多了,她手不是很稳,稍一偏,扔中了旁边少年的脑袋上。
清欢扒着二楼的栏杆,腿脚都站不稳,醉醺醺道:“兄弟,抱歉,你痛不痛啊,我给你银子去买金疮药啊。”
少年捡起发簪,抬头挑眉,眉眼如玉。
清欢握起拳头使劲擦了擦眼睛,这是顾长风?
她拍拍自己的脸:“我当真是醉了,竟然看到他了,他如今应当在,嗯……反正没回来。”
清欢掰着手指头数,点头肯定自己的想法。
“小郎君,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不过你长得比他俊多了。”清欢大声朝下面喊道。
烛光朦胧,金红色的光,映在顾长风的脸上,明明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此刻却更显几分富贵闲散哥儿的气质。
“小郎君如此俊,不如跟那位姑娘回家去吧。”
“真是一对璧人,就是不知小郎君愿意不愿意。”
胡姬们打趣道。
“对啊,随我……回……回……家,我有好多好多银子,养得起你。”清欢应和道,喝醉的她比平日里大胆多了。
顾长风看着清欢耍酒疯,生出几分挑逗的心思:“哦?可我很能花钱,你那点钱怕是养不起我。”
清欢脑子中回荡着这句话,她养不起他,可她又实在喜欢他,情急之下,她说道:“那我抢顾长风的钱给你花。”
顾长风:“……”
胡姬们笑着打趣:“顾长风是姑娘的夫君吗?”
清欢没有回答,她脸上晕上绯红,眼皮子忍不住耷拉下来,她头一低,身体竟然往前倾,挂着栏杆上,摇摇欲坠。
胡姬们惊喊着,要清欢旁边的人去扶她一下。
转眼间,却见顾长风已踏着柱子飞身到了清欢身边,稳稳地扶住她。
清欢烂醉,瘫在顾长风身上,环住他的腰,口齿不清道:“腰好细。”
顾长风:“……”
顾长风扒拉清欢的眼皮:“江清欢,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清欢瞪着大眼去看,恍然大悟,憨笑道:“我的人啊。”
少年发带上勾上了少女的发丝,他如初来人间狐妖,浑身上下充满了蛊惑的温柔:“我是你的什么人?”
清欢的心头酥酥麻麻的,她揉了揉心口想要消除这种奇怪的感觉,说出了个自己都不明白的答案:“面首吧。”
良久,少年都没有说话。
半个时辰前,他才刚到京城,就看到蹲在自家门口的玉暖,她说找不到清欢,让自己来找。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来找清欢,居然看到她在吃酒。
半晌,他笑了一下:“真是栽在你手里了。”
顾长风背过身去,半蹲在地上,说道,“上来,我带你回家。”
清欢毫不顾忌,哐一下压在顾长风身上,紧紧地抱住他,蹭了蹭他的耳朵:“走喽。”
顾长风本来是要将清欢放在马车里,可她怎么也不肯乘马车回去,也不肯让别人背,只趴在他的背上不撒手。
已是深夜,街上有些冷清,只回荡着她撒酒疯的声音。
“我沉不沉啊?”
“沉。”
“我不沉,你撒谎。”
“行行行,不沉不沉。”
顾长风懒得和一个喝多了的人计较。
清欢:“你怎么这么瘦,你家人是不是对你不好,不给你做肉吃?”
顾长风将滑落的清欢往上托了一下:“嗯。”
清欢撒娇似的,声音婉转:“那我给你做肉吃,好不好呀~”
顾长风不语,嘴角却提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
“我有点难受。”清欢长呼一口气,忽然抽噎道。
“是不是想吐?”顾长风道,“要不要把你放下来?”
清欢抓紧顾长风,使劲摇头,空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这里难受。你知道为什么江家明明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却是江二小姐吗?”
顾长风点头:“我知道。”
江家曾经有一位江大小姐,只是在十五岁那年骑马意外落入悬崖而亡。
“你都知道,但我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阿姐,我从来没见过的阿姐。”
“她死在我出生前,她读书厉害,女红厉害,骑射也厉害,是个顶顶潇洒厉害的人。”
清欢哭起来:“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爹爹阿娘兄长都很伤心,但却从来不告诉我,定是知道我没办法疏解他们的痛苦,还有我嫂嫂,她今日晕倒,我也什么忙都没帮上,我……”
清欢吞了下唾沫,哭得喘不上来气,“我,我又笨,还矫情,还脾气不好,我都不知道我能帮他们什么,他们不跟我说也是应该的,可我就是有点难受。”
清欢哭起来,眼泪像珍珠似的,浸湿了顾长风的衣领处,难受得让人心里发慌。
顾长风眉头紧锁,他笨拙地学着儿时母亲的样子,轻轻地拍着清欢的后背。
清欢哭到最后,声音都有些虚:
“还有,我也想帮帮顾长风,他看起来特别不开心,我不想让他那么不开心。”
顾长风眼眸微动:“你,不是讨厌他吗?”
其实,他一直有自知之明,清欢在躲着他,不喜欢他。
他知道,她喜欢别人哄着她,捧着她,她是个喜欢被人夸的小姑娘。
但是,每次接近她时,他又会情不自禁地说些损话,欺负她。
也许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搭理他,哪怕是骂上两句。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和人亲密接触了。
因为他最亲密的人打他,骂他,折辱他。
所以,他也不会爱人了。
清欢哼哼嗯嗯地应和:“不喜欢他,但是——”
“还是不想让他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