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顾长风,生辰快乐

天是青绿的,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滴落在地上成了一片水洼,稚童站在水洼中嬉闹,浸湿旁边少年的衣角。

父母将稚童抱走,边抱她走边为她擦雨水。

少年失神一瞬,但也没停下脚步,而是继续朝前走去。

今日是顾家忌日。

城外有一处青山,那是顾家军的坟冢。

顾长风踏上这处走了十年的路,明明要前往坟冢,心却渐渐安定下来。

也许是因为,疼他爱他的人都葬在了这里。

顾长风跪在墓碑前,许久也不说一句话。

雨大起来,浸湿泥土,透进他的衣衫里,寒凉刺骨。

慢慢地,顾长风缩在墓碑前,双手搂住墓碑,就如儿时一般,在父亲母亲的怀抱里撒娇。

他双目无神,无力道:

“父亲,母亲,孩儿想你们了。”

远处的柳树被雨鞭打着,底端的枝叶忽然被一把把白色的纸伞撑起来,顾长萱轻咳几声,吩咐宫女侍卫道:“你们守在山脚下,若是遇到前来祭拜的人,给上一点马车钱。”

宫女担忧道:“娘娘,山中路滑,还是让奴婢们跟着吧。”

顾长萱生六皇子时难产,加上这些年伤心过度,身子早就被掏空了。

“不必了,本宫想去独自见见父亲母亲。”

青雨悬在白纸伞上,落在顾长萱清瘦的腰上,她微微扶着针扎般疼的腰,但面上不显,脚步也不曾慢下。

待走远时,她眼角才染上几分红。

在外人面前,她是雷厉风行,身份尊贵的皇贵妃。

皇上念着顾家的忠烈,赐予她皇贵妃的位置,也不曾冷落她,甚至曾有意把太子记在她的名下。

如此尊荣,她一点也不稀罕。

若是可以,她才不愿被禁锢在这一方囚笼里,她想回去,想父亲母亲,想策身上马无忧无虑。

她回过神,却看见一个玄衣少年在墓碑面前。

顾长萱滚烫的泪混着雨水砸到地上,喉咙中隐隐有血腥味,她颤着声音:“转过身来。”

少年清朗忧郁的眉目展现顾长萱面前,她几乎要失去理智,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杀他:“顾长风,你怎么在这里?”

顾长风跪在顾长萱面前,他攥紧衣袖,低头解释道:“长姐,我只是想他们了。”

每一年,长姐都会在前一日来祭拜父亲母亲,好在今日随皇上去为江山社稷祈福。

怎么今日却在这里?

顾长萱聪慧过人,她稍一想便知,顾长风每年都会来,只是今年被她撞上而已了。

“若不是今年是太子随陛下祈福,我得以来祭拜父亲母亲,你还想瞒我多久?”顾长萱厉声道,“十年前我就与你说过,你不配来祭拜父亲母亲!”

顾长萱眼眸猩红,近乎崩溃,一巴掌落在顾长风脸上:

“你就是个灾星!顾长风,你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你,我才没了父亲母亲……”

顾长风抹去嘴角的血丝,低眸间,看见手上清欢包扎过的痕迹,想起小姑娘软语,她说,不想让顾长风不开心。

他好像,是被在乎的。

他可能,也可以解释,可以反抗。

“长姐,敌军来犯,母亲死在战场上,不是我的错。”

“而杀了父亲,是敌军所逼。长姐,你应该去恨他们。”

顾长风说到“杀了父亲”时,竟有一时失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听到顾长萱道:

“这些,都是江清欢教你说的?”

顾长风双眉紧蹙:“长姐,我们之间的事,与他人无关。”

顾长萱一时觉得好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能讲自己爱慕的少女护在身后?我告诉你,她以为神明给你与她下了诅咒,让你二人不得分开,她寻得的解决之法便是得到你的伤心泪,你觉得她会如何得到你的泪?”

顾长风将心头的剧痛压下一遍又一遍,四肢却不可控制地软下,坍塌,他想捂住耳朵,可顾长萱说的话还是一字不落的侵染进他的心里。

“她要在今日,就在你回去之后,说你是个灾星,是你害了顾家,杀了父亲。”

顾长萱揪住顾长风的头发,狠声道:“我告诉你,这就是你背叛顾家,杀死父亲的下场。”

少年动了动唇:

“长姐,别伤害她。”

顾长萱微怔:“你说什么?”

顾长风:“你之所以知道这么多事情,是因为你派人监视她。可你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报复我,可她不该被你伤害,若是父亲知道,定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天上乌蒙蒙的,遮住了所有的明阳清辉,少年站起来,膝盖处沾满碎石泥土,碾出一摊血,他说道:“长姐,雨要下大了,你如今身子不好,还是回去吧,若是你淋雨得了风寒,父亲母亲会心疼的。”

顾长萱下意识地看向墓碑,雨沾在墓碑上,似乎真是顾将军顾夫人流下的泪。

顾长风可以骑马或坐马车回去,但他偏偏徒步。

也许走得慢一点,回家晚一点,江清欢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他回家时已是近子时,青雨落尽,沾在花枝上,将落不落。

辛生焦急地等在门口,见顾长风来了,忙上前披上披风:“公子,你不知道……不是带伞了吗?公子怎会淋成这样?”

“无妨,我乏了,莫跟着我。”

辛生:“可,江二小姐等着您呢。”

“她在您的院子的,已经等了六个时辰了,说什么也不肯走。”

青石台阶上垫了个软垫,小姑娘坐在软垫上,淡粉的襦裙搭在石阶上,展着大片的海棠花,梳着垂耳髻,挂着白玉铃铛,她托着腮,似乎是睡着了,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顾长风无力地笑了下,就这么执着来羞辱他吗?

但至少找个暖和的地方,待在外面会着凉的。

顾长风摘下披风,半跪在清欢面前,为她披上。

清欢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睡眼惺忪:“你回来了。”

“嗯。”

“几时了?”

“快子时一刻了。”

清欢拍了拍自己的脸:“这么晚了,那我得赶紧了。”

顾长风坐在清欢身边,眼眸下投着一片阴影,他看向腰间别着的短刀,摩挲刀柄上面的宝石,冷笑一声:“说吧。”

“说什么?”

顾长风看着清欢的眼睛,怎么也说不出狠话,他别过眼:“这么晚还在我这里,你要干什么?”

“因为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啊。”

原来她真的知道今日是个什么日子,却还要来戳他的痛处。

清欢转身间,顾长风拔出短刀,比在自己的腕间,觉得这刀甚妙,刚好划破自己的腕子。

清欢将旁边的包袱一把塞在顾长风的怀里,笑道:

“顾长风,生辰快乐。”

包袱系得并不紧,这一塞,里面的东西全都散出来了。

竹蜻蜓,笔墨纸砚,玉佩,剑穗还有……那根丑的要命的发带。

总共十七样东西。

东西叮叮当当地散在地上,顾长风呆滞一瞬。

父亲死的那日,恰好也是他的生辰,因此这十年来他不曾过生辰。

“你还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

“自然记得,爹爹与我说过,我还给过你生辰礼呢。”

清欢俯身捡起地上的东西,一样样摆好放进碎花包袱里。

顾长风柔了眼神,可嘴上却不饶人:“你就送过那一次。”

“那是因为你扔掉我送的生辰礼了。”

顾长风刚搬来京城的时候,是个浑身是刺的毛头小子,对这个隔壁的小姑娘也不甚友好。

清欢拍了拍手上的土,回忆道:“其实小时候,爹爹想给你过生辰,可是我不同意,因为你欺负我,爹爹还要向着你,所以一到你的生辰我就哭闹,我一哭闹就发烧,后来这件事就搁置下去了。”

顾长风望着她的眉眼,少女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定然扛不住几次生病。

他低声道:“对不起。”

“你居然还会道歉?算啦,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清欢拍了拍顾长风的头,笑道。

顾长风向后一倚,双手撑在背后,全身放松下来:“你还大人,整个就一小心眼。”

“我心眼才不小呢。”

“对,你没心眼。”

“那是……我心眼,嗯?”清欢反应了一会,踹了顾长风一脚,道,“我给你缝发带,手指都快扎没了,你就这么对我!”

顾长风目力极佳,黯淡月光下,他瞥见清欢手上微小的伤口,违心道:“那是你笨,回头你绣嫁衣该怎么办,我给你绣?”

清欢随口应和道:“那就你给我绣呗。”

顾长风:“我是你什么人,要给你绣嫁衣?”

清欢摸着下巴思考:“你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上次我爹爹还让你给我选夫君呢,所以你是半个兄长。”

顾长风刚想拒绝这个身份,就看见清欢回过头,笑道:

“长风哥哥。”

顾长风咽了口唾沫,结巴道:“你,乱喊什么?”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就算了。”清欢站起身打算回去了,却忽然定住脚,疑惑道,“你的脸怎么红了?”

少女掐腰,微微俯身看着他,发丝滑落下来,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菡萏香气。

顾长风眼神逐渐失焦,他渐渐挺起身,手虚抚过少女的明眸,一把搂过她的腰,揽进自己怀里。

清欢跌坐在顾长风怀里,不明所以,以为是顾长风故意整她,她气得砸了下顾长风的肩膀:“你干什么?”

少年的脸落在她的肩上,滚烫的气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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