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希恶鬼(二)

在庙中扫地的妙善,乍然看见身穿道袍的一男一女,不解道:“两位都是太一道的弟子?”

端木岌冷面冷言:“妙行的尸身在何处?”

朱砂眉眼含笑:“你便是妙善和尚吧?我是太一道弟子玄机。”

妙善看着好相处的朱砂,又看了看横眉怒目的端木岌。

最终,他选择带着三人一起去后山的山洞:“妙行师兄死后,师父吩咐我们将尸身搬到山洞。那里阴冷,常年不见光,尸身能多放一段时日。”

端木岌怒斥哑子庙的僧众一窍不通:“山洞再冷,也无法保存尸身。距离事发已达半月,他的尸身早臭了,查不到任何线索。”

妙善眼中含泪,害怕地捏着衣角,不知如何回答。

一旁的朱砂突然开口:“妙善和尚,你别搭理他。他啊,仗着家中有些家产,整日在我们面前显摆。论查案捉鬼,他可比不上我。”

端木岌阴恻恻地盯着朱砂:“玄机,若非玄泽,你连太一道的山门都没有资格走进去。”

两人作势便要大吵一架,妙善缩着手退到罗刹身后:“你们还……看吗?”

“看!”

三人异口同声。

为了赏金,朱砂忍气吞声,牵起罗刹便走。

端木岌不紧不慢跟在两人身后,来回打量罗刹:“玄机,他难道是你的新相好?瞧着没权没势,一无是处。”

罗刹愤怒了。

出于礼节,他只在心中点评端木岌一句平平无奇。但端木岌这个无礼乱吠的野犬,竟当着他的面说他一无是处!

正欲扭头争辩几句,朱砂已开心回应:“有些长处,不在外表。”

这句话之后,端木岌不再言语。

山洞之中,妙行的尸身果真开始腐烂。

白胖的蛆虫在血肉间蠕动,一步步蚕食这具尸身最后的一点生机。

朱砂推罗刹上前查看,自己则捏着鼻子与妙善躲在洞外,顺道打听庙中的情况。

蛆虫满地乱爬,罗刹和端木岌一左一右盯着尸身查看。

仅看了几眼,端木岌便打算出去。

走了几步,他又退回洞中,似笑非笑道:“她自进了太一道,短则十日,长则三个月,便会换一个相好。三年间,他们中有不少人死于非命。世间多的是女子,你何必跟着她。”

罗刹听完端木岌的话,心中却莫名有些沾沾自喜:“阿耶没说错,我确实比罗大郎更得女子欢心。”

朱砂与那些人在一起时,常换相好。

可朱砂与他在一起将近半年,别说换相好,连男子都见得少了!

端木岌看他摸着下巴一脸陶醉,径直拂袖离去,深觉无语至极。

洞外角落,朱砂已从妙善口中打听到不少秘密。

主持了元年逾六十,每夜鼾声震天。

和尚妙常实则是城中王姓富商与青楼妓子的私生子。

和尚妙福最是贪食,夜里总喜欢起夜去香积厨偷吃。

还有。

一年前的盂兰盆节,和尚妙真同样无故死在禅房。

端木岌与罗刹一前一后走出山洞,朱砂眼神示意罗刹离开。

“如何?”朱砂拉着罗刹去到香积厨的背后,四下环顾,确定无人后,才小声问道:“是恶鬼做的吗?”

罗刹点头:“嗯,他的七窍中留有淡淡的鬼炁。”

鬼炁,是鬼族使用法术后留下的痕迹。

其颜色初始灰白如雾气,一眼可辨;一炷香内慢慢褪为无色,随风消散。

仅气味能留存半月左右。

但因其味极淡,几乎接近于无。即使太一道修习多年的弟子,时常也难以捕捉。

唯鬼族,能轻易闻出鬼炁。

听完罗刹所言,朱砂志得意满,不免夸他几句:“你这鼻子,委实不错。快说说,是哪一支鬼做的?”

罗刹摇头:“不知道,鬼炁闻起来一样。不过……”

“不过什么?”

“这鬼实在坏。明明可以直接夺身,偏偏把人吓得半死不活。”

鬼,分有形鬼与无形鬼。

有形鬼为鬼修与鬼婴,无形鬼便是鬼魂。

而修为,是化形的关键。

生而为鬼者谓之鬼修。

鬼修靠修炼维持人形。一旦修为受损,鬼修也会变为无形鬼。

半人半鬼者谓之鬼婴。

鬼婴虽生下来便是人形,但注定无法存活。

死后未投胎者谓之鬼魂。

鬼魂因是由人死后变鬼,需修炼百年方能化形。

世有百鬼,当修为不足以化形。

有鬼愿意慢慢修炼,自然有鬼喜欢走捷径,靠抢夺凡人肉身化形。

鬼族中,将此等夺身者谓之恶鬼。

恶鬼,人与鬼皆厌之。

但,恶鬼夺身。

仅在七月半这一日可行。

因为只有这一日,阴盛阳衰。

凡人阳气不足,心中的欲念无限放大,便会招来修为不足以化形的恶鬼。

夺身。

从未不用吓人,甚至将人吓得半死不活。

罗刹所知晓的恶鬼夺身法子,只需在凡人欲念最重的一瞬,从七窍钻进凡人的身子,即可完成夺身。

夺身后,凡人的记忆犹在。

恶鬼们只要不使用法术不惹出事端,保管连捉鬼的太一道也难寻其踪。

朱砂啧啧两声,半是赞扬半是打趣:“小鬼懂得可真多。你这相貌,化形费了不少修为吧?”

罗刹得意道:“阿娘是鬼族第一美人,我的相貌随她,必然俊美。”

朱砂点头似是认同,复又问起:“阿娘是第一美人,那第一美男子是谁?是阿耶吗?”

罗刹尴尬摆手:“不是阿耶,是祁南钦阿叔。阿叔与阿娘同属妬妇津神一族,全族鬼虽少,但个个貌美非常。他当年入世,每行到一处,不论男女,皆掷果盈车。”

听名字便是貌若潘安的男子,朱砂急吼吼追问:“他如今在何处?”

罗刹看朱砂一脸花痴相,一时有些气闷:“他比你大五千多岁,已成亲有女。你放着嫩草不要,难道喜欢老牛?”

这话,话里话外透着不对劲。

朱砂渐渐觉出味,一脸鄙夷:“你还嫩草?我瞧你也是个一千多岁的老牛。”

罗刹郑重纠正:“照鬼族的年纪论,我方满十八,比你还小一岁。再者,我只有一千岁,没有一千多岁。”

“你的意思是,我老牛吃嫩草?”

“没有,是我老牛吃嫩草。”

两人闹了一会儿,又在庙中转了一圈。

正要回客舍,朱砂看见妙善端着素斋从香积厨走出。

秉承省钱之理,朱砂拽上罗刹,以太一道弟子的身份,强行留在庙中用膳。

不巧,端木岌又在。

正巧,斋堂位置不多,他们三人只能挤着坐在一条长凳上。

罗刹第一个落座,不偏不倚坐到正中间。

朱砂顺势坐到他的左边,端木岌坐到右边。

了元被妙常扶着走进斋堂,他年事已高,时时需要弟子们搀扶照顾。见到面生的三人,便猜他们是为了妙行之死而来:“多年前,老衲曾随师父伽摩法师,与姬老天师秉烛夜谈。多年过去,如今还能看到你们这群小辈,也该知足啦。”

端木岌起身行礼:“大师,师父知晓您的弟子出事,特派弟子来此。弟子今日已仔细看过妙行的尸身,眼下可以确定他死于恶鬼之手。而这个恶鬼,应还未夺身,仍藏在庙中某个角落。”

朱砂凑到罗刹耳边,小声低语:“他是太一道最听话的狗。”

罗刹懂了,怪不得端木岌比他们还快,原是为了当狗。

主位的了元抹泪叹气:“老衲连失两个弟子,万望三位尽快找出藏在庙中的恶鬼,还哑子庙安宁!”

端木岌再次起身:“晚辈必当全力以赴!”

妙福等端木岌一坐下,赶忙搭话:“快吃吧,饭菜都凉了。”

说完,不顾了元还未动筷,他已迫不及待拿起蒸饼啃起来。

了元见状,指着妙福哈哈大笑:“你啊你,妙行常喊你妙桶,你还不服气。老衲瞧你,十足是饭桶。”

妙福嘴中塞着蒸饼,说话含含糊糊:“师父,弟子并非饭桶,也不是妙桶,请您日后不要如此称呼弟子。”

了元高声应好,看着弟子慈爱地笑了笑:“好好好,妙福。”

一顿饭吃完,朱砂立马拉走罗刹,一路苦思恶鬼的下落。

这恶鬼连杀两人,竟还未离开哑子庙,颇有种不夺身不离开的坚定。

看来这哑子庙,是恶鬼绝佳的修炼之所。

不到绝境,他万万不肯放弃。

罗刹慢腾腾跟在朱砂身后,一路在想方方面面皆不如他的端木岌,到底为何能成为朱砂的相好?

思忖良久,他醍醐灌顶:“人嘛,总有眼瞎的时候。没见过好的,自然不知谁最好。”

临到客舍前,两人又碰见端木岌。

三人一同进客舍,一起上楼。

不同的是,端木岌走向上房。

而他们,去的是客房。

朱砂躺在床上叹气:“他家是皇商,有万贯家财。”

“万贯而已,我的金宅子里,堆着数不清的金饼。”罗刹边说话,边小心躺到她身边,“他家如此有钱,为何要进太一道做狗?”

朱砂侧身,一脚踹他下床:“下去。大梁朝,人人以进太一道为荣。连圣人的三子一女,也是太一道的弟子。”

“为何?一个捉鬼的门派而已。”

“没了太一道,大梁哪得太平。”

罗刹枕着胳膊躺在地上,反复回味朱砂的话。

太一道由天尊姬后卿创立。

从姬后卿起,至如今的第三十二代天师姬璟。

数百年间,无数入世作乱的鬼族死于太一道之手。

姬家人的血,克世间百鬼。

由姬家人写就的天师符,是世间唯一的斩鬼之符。

太一道只捉入世的鬼,却不对所有鬼族赶尽杀绝。

因为没了鬼,哪来的太一道……

两人睡到卯中,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

罗刹起身去开门,门外是面无表情的端木岌:“妙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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