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澹月芙蕖(五)

小说:岁岁红莲 作者:灼苒

凤仪宫与其她嫔妃的寝宫不同,有自己单独的膳房。秦淮月一边向膳房走去,一边想着,若是江婳想念金陵的饭菜,她倒是可以亲手下厨,用膳房给她开几回小灶。

膳房的门敞开着,屋内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几个小宫女蹲在灶边,拿着扇子轻轻摇动,轮流掌着火。

屋子北面的窗不知什么时候给吹开了,冷风直往屋里灌,吹得里头的烟气袅袅地打着旋儿。

秦淮月走了进来,拍了拍一个小宫女的肩,问道:“娘娘的药可煮好了?”

小宫女擦了一把汗,站起身来,“已经好了,奴婢这就倒出来。”

她将灶上的药罐取下来,掀开盖子,正准备往碗里倒,秦淮月却打断她道:“等等。”

小宫女的动作顿了顿,眼中噙着疑惑,“月姐姐,这药有问题吗?”

秦淮月俯下身子,用手在药罐上方轻轻扇了扇,一股刺鼻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

秦淮月顿时皱起了眉头。

是麝香。

这是避子汤。

秦淮月不由得一阵心悸。闻这味道,就知道这药里掺了不止一点儿麝香,江婳若是喝了,必然伤身。

到底是谁,把江婳的药换成了避子汤?

秦淮月沉下脸来,看向一旁的小宫女,“这药是你煮的?”

小宫女满脸惶恐:“是,是奴婢煮的。”

“啪”的一声,秦淮月将药罐重重摔了下去,厉声道:“这药里,掺了麝香。女子若服用过量的麝香,轻则不孕,重则绝嗣。”

“你私自往皇后娘娘的药膳中掺杂麝香,是何居心?!”

小宫女傻了眼,扑通一声跪下,“月姐姐,奴婢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麝香,奴婢冤枉啊!”

秦淮月攥紧了掌,冷眼俯视着她:“谁指使的你?”

单凭一个小宫女,应该没有这个胆量,敢往皇后的药中加麝香,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小宫女跪在地上,哭道:“真不是奴婢,奴婢没有想害皇后娘娘……奴婢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其她几个宫人见秦淮月动怒,一个个面露惶恐,纷纷跟着跪了下来。

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宫人,秦淮月不禁有些头疼。

皇帝今年十七,尚未及冠,身边除了几个晓事的宫人外,就是江婳这个皇后,还有两位妃嫔,顾美人和刘美人。

江婳是南邺的公主,之前从未到过北雍,又没招谁惹谁,她能在上京结什么仇?

至于皇帝的几个妃嫔,估计也没这个胆儿,把手往皇后宫中伸。

想害江婳身子,同时又有这个能耐的,要么是皇帝,要么是太后。

秦淮月想不通,给江婳下避子药,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不成是不想让南邺的公主,诞下北雍的皇嗣吗?

不对,若真是如此,北雍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与南邺联姻。

一时间,秦淮月也想不明白,这麝香到底是谁送进凤仪宫的。

几个宫女一口咬定并不知情,秦淮月也拿不出证据。即使想查,也不知道从何查起。

万一最后查出来,真是皇帝或者太后的主意,江婳同他们撕破了脸,只怕不好收场。

她只好先将几个在膳房中当差的宫女关押起来,又重新给江婳另熬了一碗汤药。

江婳入宫已逾数日,还不曾去金华殿中给太后见安,身为皇后,已是大大的失礼。

这几日天气放暖,江婳养好了身子,一大早,便携着几个宫人径直往金华殿而去。

一行人抬着凤辇,穿过几道朱红深墙。暖风带着湿润的水汽,柔柔地往人面上扑,熏得江婳昏昏欲睡。

凤辇在金华殿不远处停下。江婳在秦淮月的搀扶下下了辇,她今日穿了一身华丽的正红迤地宫装,头上凤冠点缀着几颗鸽蛋儿大的东珠,整个人如同一朵明艳的牡丹。

金华殿掩映在一片碧绿的浓荫中,四周种着几株垂丝海棠,青砖碧瓦,雕梁画栋,檐栀高高翘起,看上去华贵又不失典雅。

江婳微微眯起眼睛,感到有些局促不安。她担忧地望向秦淮月:“阿月,我入宫以来,还是头一回拜见太后。之前因为生病,中间旷了不少日子,万一太后娘娘不喜欢我怎么办?”

秦淮月安慰她道:“不会的,先前娘娘身子抱恙,奴婢已经派人去太后娘娘处通传过,太后她老人家体恤,定不会怪罪娘娘。”

江婳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仪态,款步迈上白玉砌成的踏跺。

金华殿中,贺太后端坐在白玉案前,身后十二扇琉璃屏风上用金漆绘着百鸟朝凤的图案,炽碎的日光洒下来,仿佛镀了一层金上去,更加昭显出主人的威仪。

太后身边的女官走上前来,附在她耳畔低声道:“娘娘,皇后娘娘已至殿外。”

贺太后呷了一口茶,平声道:“让她们进来吧。”

女官点头,对着殿门的方向道:“宣皇后娘娘进殿。”

江婳得了允准,这才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举步行至殿中央,俯身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臣妾江氏,见过太后娘娘。”

贺太后眉眼带笑,“好孩子,快起来吧。”

“谢太后。”

江婳声音软糯,缓缓起身。

贺太后抿唇:“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一场,现下身子如何了,可有什么不适?”

江婳连忙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已无大碍。”

贺太后点点头,眉目舒展开来:“那便好。你远道而来,为的是南北两朝的睦邻之谊,若你在上京有什么闪失,那便是哀家的罪过了。”

江婳腼腆地笑笑:“臣妾今后一定注意,定不会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劳烦太后娘娘。”

贺太后温声道:“皇后言重了,女人家的身子最是大意不得。皇帝,你今后可要在皇后的衣食起居上多加注意,莫要再让她受凉生病。”

江婳愣在原地。

左下首传来闻熙的一声嗤笑。

江婳咬着唇,小脸红得都要冒烟了,连忙朝闻熙浅浅福了下身子:“臣妾见过陛下!”

她进来这么久了,竟然都没发现皇帝也在殿里。

江婳低垂着脑袋,半晌也没听见皇帝叫她起身。

还是上首的贺太后给她解了围:“皇后,快起来吧。”

江婳松了一口气,提着裙子起身。

她一抬头,冷不防撞上一双暗如深渊的眸。

那目光阴郁深沉,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如同刀风血雨一般向她劈来。

江婳身子抖如筛糠,一阵惶然的寒意从脚底沿着脊背,直直冲上她的脑门心。

晏澄洲穿了一件玄色云纹鹤氅,头上戴着朝冠,两条朱红的组缨垂在颌下,应该是刚下朝不久,还没来得及出宫。

他扯着眉宇,慢慢攥紧了搁在膝盖上的手,目光阴沉地盯着江婳。

闻熙坐在他的身侧,一双眸子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贺太后坐在上方,将几人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她目光在江婳和晏澄洲身上来回逡巡,清了清嗓子道,“皇帝,哀家方才说的,可记住了?”

闻熙起身,向太后躬身行礼,“儿臣都记住了。”

贺太后扶额,神色淡淡:“哀家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靖远候,你陪同皇上一道,送皇后回凤仪宫。”

晏澄洲颔首:“是。”

贺太后眸色微动。

一个南邺公主,一个南邺降臣,偏偏在金华殿上撞上了,仇人见面,难免眼红。

晏澄洲和南邺皇室的仇,要怎么解决,贺太后管不着。晏澄洲统领宫中御林军,兼掌刑狱,手段阴狠毒辣,素来有暴戾之名。她只希望这尊杀神别在这殿上闹开了,平白扰了她的清净。

闻熙走到江婳跟前,朝她伸出手,“皇后,走吧。”

江婳脸色苍白,勉强挤出一个笑,将手递给他。

殿外,秦淮月偕着几个宫人,静静地在丹墀前等候。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殿门便开了。

闻熙着一身明黄银线绣密龙纹龙袍,一手扶着江婳,缓步向殿外走来。

江婳的唇绷得紧紧的,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晏澄洲走在她的身后,目光一路紧随着她,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墨来。

江婳咬着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好像被野兽盯上了,仿佛下一秒,晏澄洲就会狠狠扑上来,将她撕得粉碎。

看到守在殿外的秦淮月,她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

闻熙扶着江婳走下玉阶,秦淮月和几个宫人俯身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江婳如释重负般,扯住秦淮月的衣袖,回头对闻熙道:“陛下,臣妾还是自己回去吧……您日理万机,想必一定有很多政务要处理,臣妾身为皇后,应当体恤陛下,这点小事,就不劳烦陛下了。”

闻熙冷笑了一声。

日理万机?他哪里日理万机了?

这小皇后还真是蠢,都入宫几日了,还看不出来,他们闻氏的龙椅,早就分了一半给贺家了。

贺家手握兵权,又接连出了几代皇后,子孙世代皆在朝中任职,权势可谓一手遮天。

他身后的晏澄洲,不过是南邺的降臣,却凭着贺家的青睐,爬上了靖远侯的位子。

当年提拔他的大司马大将军,正是贺太后的亲侄贺衍。闻熙登基来,处处受这两人的掣肘。

近些年,贺衍的身子每况愈下,索性将手下大部分势力都转移给了晏澄洲。让他接掌南北御林军,整个北雍皇宫都被他一手把持。

看着江婳害怕的样子,闻熙顿时玩心大起,挑眉道:“怎么?皇后难不成是在怕靖远侯?”

晏澄洲冷冷地盯着二人。

江婳拼命咬着唇,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臣妾没有……臣妾,臣妾是不想给陛下添麻烦……”

这个皇帝,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已经竭力不引起晏澄洲的注意了,他还偏要把她往风口浪尖推。

听到“晏侯爷”几个字,秦淮月猛地抬头,看向江婳身后面色阴沉的男人。

她的瞳孔一缩。

为何晏澄洲也在这里?

靖远侯?

秦淮月不由得攥紧了拳,指甲嵌进皮肉,一阵钻心的痛。

晏澄洲的眼皮轻轻颤了颤,垂下眼帘。

闻熙眸光暗下来,仔细打量着秦淮月。

面前这个宫女倒是生得极好,乌眉细长,杏眼水润,一张小脸清丽绝尘,丝毫不比他的皇后逊色。

他咂了咂唇,正准备上手摸一摸这小宫女如凝脂般光滑的脸蛋,下一刻,一道凌然的杀意就落在了他的后颈。

闻熙猝然回头,晏澄洲站在他的身后,目光阴郁地斜睨着他。

他的手上却空无一物。

闻熙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甚至感受到了冰冷的锋刃,正在他的颈间逡巡,仿佛在挑哪一处下手最为快捷。

闻熙看向同样被晏澄洲吓得瑟瑟发抖的江婳,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不禁有些后悔。

刚才就不应该推着这小皇后去触晏澄洲的霉头。

江婳哆哆嗦嗦地开口:“陛、陛下,我们回去吧……”

闻熙咬牙,“晏侯爷,皇后大病初愈,需要将养。朕先送皇后回去了。”

晏澄洲颔首,目光却紧紧粘在秦淮月身上。

江婳一把抓过闻熙的手,两个人逃也似地朝凤仪宫跑去。

闻熙被她抓着,跑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吼道:“你跑什么?”

他们贵为帝后,居然携手在宫中夺命狂奔,让底下的宫人瞧见,成何体统?

……

春阳明媚,万里无云。

晏澄洲负手立在廊下,身形因背光而显得模糊不清。

婆娑的光线洒下来,将他的影子斜斜晾在青花砖铺就的甬道上,孤绝而又伶仃。

“晏筠。”

秦淮月开口。

晏澄洲缓缓转过身来。

他身姿颀长,同五年前相比又长高了不少,眼中暗流涌动,宛如深渊幽潭,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却无风的平静感。

秦淮月直视着他的眸,平声道:

“那日,在驿馆外截杀公主的人,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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